整个溶洞死寂无声。
李闲那番堪称疯癫的言论,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掀起的却不是波澜,而是让整片死水都凝固了。
魏长风的呼吸都停了。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手心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刀柄的缠绳。他看着李闲的背影,感觉自己不是在追随一位侯爷,而是在跟随一个主动跳进神魔棋局里的疯子。
当大掌柜?上交三成盈利?
这是在跟天宝阁阁主说话?这是在命令一位能随手钓走他人气运、视众生为棋子的存在?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远处的天下,那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手中的刻刀停滞在半空,那双死寂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李闲身上,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有趣”,而是一种近乎于“荒谬”的审视。
他见过挑战规则的,没见过想把规则制定者收编的。
宝山之巅,那位阁主脸上的淡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是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映照出的李闲的身影,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立体了。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气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阁主笑了。
那不是开怀大笑,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微乎其微,却让整个洞窟的宝光都为之一颤。
“将我,纳入你的‘天策’体系。”他用一种剖析标本的语气,缓缓复述着李闲的狂言,“让我成为你复兴皇朝的‘工具’……用一个已经倾颓的旧规则,来约束一个正在定义新规则的存在。”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似乎穿透了李闲的皮囊,直视着他那与众不同的神魂。
“你的构想,比用皇朝法度对冲私人债务,更加异想天开。”
“我甚至无法在已知的任何体系中,为你的行为找到一个可以类比的模型。”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是在整理刚刚获得的、一份无比珍贵的研究报告。
“所以呢?”李闲双手抱胸,下巴一扬,那股子痞气又回来了,“是你的计算模型烧了,还是你这位阁主大人被我吓傻了?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条件不对等。”阁主摇了摇头,脸上那丝笑意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漠,“你要求我放弃既得的利益,改变已有的规则,甚至让渡未来的部分所有权。而你付出的,只是一个口头上的‘职位’。”
“职位怎么了?”李闲一脚踢在一块磨盘大的金锭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圣月皇朝大掌柜!说出去多威风!你现在是什么?藏在洞里的地鼠?见不得光的老鼠会头子?我给你一个走到台前的机会,你应该感谢我。”
魏长风在一旁听得心胆俱裂,恨不得冲上去捂住李闲的嘴。
“台前,幕后,对我并无分别。”阁主对此不为所动,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面前的光影沙盘,“我只需要结果。”
他的指尖悬停在沙盘上空,没有落下。
“不过,你的提议,确实为我的‘棋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变量。”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李闲身上,那股学者的灼热感再度浮现,“我很好奇,你的‘天策’,你这种不讲道理的‘权柄’,它的极限在哪里。”
“你想试试?”李闲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意图。
“我想玩一个游戏。”阁主的声音平淡地响起,“一场赌局。”
他指尖微动,光影沙盘上,天玄城的景象瞬间放大,锁定了城中一处普通的民宅。那个刚刚被钓走一丝气运的布商光点,正在其中黯淡地闪烁。
“这个布商,姓赵,名四海。为人本分,略有家资。被我取走的那一丝气运,会让他接下来三日,厄运缠身。或许是出门摔断腿,或许是家中走水,又或许,是谈好的生意被宿敌抢走,导致资金断裂,家破人亡。”
阁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赌注,就是魏家的那笔账。”他看向魏长风,“如果你赢了,魏家三代,一百二十八笔交易,所有债务,因果清零。这座‘山’,再也无法束缚他分毫。”
魏长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而你的赌注……”阁主的目光回到李闲身上,“就是你这个人。”
“若你输了,你将放弃所有抵抗,留在这座山中,成为我最完美的‘藏品’。我会亲自解析你的神魂,你的气运,你的‘天策’。直到我彻底理解你这个‘变量’为止。”
李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盯着阁主,眼神锐利如鹰。
“游戏规则呢?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阁主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将那个布商的光点框住,“从现在起,三日之内。你,用你的‘天策’,去扭转他的‘命运’。”
“在此期间,我不会再对他出手。但我会动用天宝阁在天玄城的所有‘规则’,放大他的厄运。人脉,财富,意外……所有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阻力,都会成为他的劫数。”
“你不能动用天宝阁的任何资源,不能向我许诺的那些‘权力’求助。你只能用你自己的力量,你的人,和你那方……看似无所不能的侯印。”
“三日后,若此人安然无恙,甚至运势回升,算你赢。”
“若他家破人亡,或者你主动放弃……”阁主顿了顿,那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李闲的身影,“你,就是我的了。”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公平赌局。
阁主是规则的制定者,是棋盘的主人。他要做的,只是动动念头,便能调动一座城的力量,去碾死一只蚂蚁。
而李闲,只是一个空降而来、根基未稳的“侯爷”,一个光杆司令。他要做的,是在一场注定降临的暴风雨中,保住一根即将熄灭的蜡烛。
“侯爷,不可!”魏长风终于忍不住,嘶声喊道,“这是陷阱!他能动用的力量,在天玄城内是无解的!您……”
“闭嘴。”李闲头也没回,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看着山顶上的阁主,看着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沉默了足足十几个呼吸。
然后,他笑了。
“三日……太久了。”
李闲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一天之内,我不仅要保他全家平安,还要让他失去的生意,加倍赚回来。”
魏长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赌注也要改改。”李闲的笑容愈发狂傲,“我赢了,魏家的账一笔勾销。那个布商被你钓走的气运,你得双倍还给他。”
他向前一步,脚尖几乎碰到了宝山的边缘,昂头直视着阁主。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狗屁‘藏品’。”
“我赢了,你,天宝阁阁主,就要在我面前,学三声狗叫。”
“汪,汪,汪。”
李闲甚至惟妙惟肖地示范了一下。
此言一出,连一直沉默如石雕的天下,握着刻刀的手都猛地一抖。
魏长风已经不是心惊胆战了,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这位侯爷是真的嫌命长。
阁主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凝固了。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终于不再是平静的湖面,而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前所未有的新奇事物冲击后,整个认知体系都在剧烈动摇的震撼。
学狗叫?
这个概念,在他的规则体系里,根本不存在对应的价值。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求任何实际利益的……羞辱。
“你……”他第一次,语塞了。
“怎么?玩不起?”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位高高在上的阁主大人,制定规则的棋手,连这点赌上尊严的勇气都没有?那你玩的也不是什么规则,是过家家。”
阁主深深地看着李闲,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良久,他眼中的巨浪缓缓平息,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古井。
“好。”
他吐出一个字。
“赌局成立。”
他轻轻一挥手。
李闲等人身后的石阶通道,那片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露出了来时的路。
“游戏,现在开始。”阁主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沙盘,就是计时器。我在山顶,看你的‘天策’,如何上演。”
李闲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没有了挑衅,只剩下冰冷的战意。
他猛地转身,大步向通道走去。
“老魏,跟上!”
“侯爷……”魏长风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想让我输了被当成藏品,就继续废话!”
李闲的喝声,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魏长风头上。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满腔的恐惧和担忧,在此刻都化为了一股决绝。
他已经上了这条船,现在,只能跟着这位疯狂的船长,一路冲向那注定的风暴。
他咬了咬牙,对着山顶的阁主,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跟上了李闲的步伐。
两名天罗亲卫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当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天下才缓缓走到宝山之下,对着山顶的身影,微微躬身。
“阁主,此人……已超出常理。”
“常理,本就是用来被打破的。”阁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沙盘中,那个已经离开天宝阁,正在天玄城街道上飞速移动的光点。
“我很好奇……”
“一只冲进瓷器店的疯狗,究竟是会被满屋的瓷器砸死……”
“还是,将整间店铺,都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