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刚过,江安府通判衙署的后园,举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私宴。受邀者并非达官显贵,而是以韩青山、冯子明为代表的十余名新科举人,他们都是林闻轩此番担任房官期间,或直接提拔,或间接关照过的“门生”。
园内菊花开得正盛,假山流水,曲径通幽,虽不及云山县赵德柱的“漱石园”奢华,却更显雅致和用心。宴席的规格也恰到好处,既不寒酸,也不过分张扬,菜品精致,酒是上好的绍兴花雕。
林闻轩坐在主位,一身靛蓝便袍,显得随和而又不失威仪。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六品通判,而是手握实权、座下有人的“林老师”。
“今日重阳虽过,菊香犹存,邀诸位贤契前来,一为小聚,二来,也是祝贺诸位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林闻轩举杯,声音温和而有力。
“多谢恩师!”
“全赖座师栽培!”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回敬,气氛热烈而融洽。
酒过三巡,林闻轩看似随意地谈起为官之道、处世之理,言语间既有圣贤书的道理,也不乏他自身在云山、在江安总结出的实际经验。他告诫众人要“持身以正”,却又暗示“通达权变”之必要;他鼓励他们“心系黎民”,却也提醒“上官之意不可不察”。
这些刚刚踏入仕途门槛的年轻举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字字珠玑,受益匪浅。他们看林闻轩的目光,充满了敬仰与感激。
韩青山更是激动不已,再次离席敬酒:“恩师不仅于科场提携学生,更于为人处世悉心指点,此恩如同再造!学生日后,定以恩师马首是瞻!”他话语朴实,情感却最为真挚。
冯子明也端着酒杯,言辞圆滑:“座师金玉良言,学生谨记于心。日后在江安,还需座师多多照拂。家叔也常言,林大人乃难得的干才,值得深交。”
林闻轩含笑应对,对每个人的表态都给予恰当的回应。他细心观察着席间的每一个人,韩青山的耿直忠诚,冯子明的圆滑世故,还有其他几人性情或沉稳,或机敏,或略显浮躁……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宴饮,这是一次无声的盟誓,是一次核心团队的初步整合。他通过这种方式,将这批新晋的力量,更紧密地团结在自己周围。
宴席至半,林福悄然来到林闻轩身边,低语几句。林闻轩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对众人笑道:“诸位贤契且宽坐,我去去便回。”
他离席来到隔壁一间静室,宋清早已等候在此。
“大人,查清楚了。”宋清低声道,“上次官宴上那个酒楼伙计,名叫李三。他并非普通役夫,其姐曾是云山县苏知县家的婢女。苏知县离任后下落不明,其家眷也遣散。这李三辗转来到江安,在酒楼谋生,似乎一直在暗中打听苏知县的消息。”
苏知县!林闻轩心中一震。那个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排挤走的前任!这李三的出现,果然不是巧合!
“他打听苏知县做什么?可有更具体的动向?”林闻轩追问。
“目前尚不清楚其具体目的。但他似乎对大人您格外关注,几次试图接近府衙的人打探您的消息。属下怀疑,他可能将苏知县的遭遇,与大人您……联系起来了。”宋清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林闻轩背着手,在静室内踱了几步。苏知县就像一道阴影,他本以为早已摆脱,没想到其影响竟以这种方式再次浮现。一个心怀怨恨、四处打探的前任家仆,就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火星,不知何时会引爆意想不到的麻烦。
“盯紧他。”林闻轩停下脚步,语气森冷,“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必要时……”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已说明了一切。
宋清会意,躬身道:“属下明白。”
回到宴席,林闻轩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样,依旧谈笑风生,与门生们畅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张日益扩大的关系网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他编织的网,网罗了人才,网罗了资源,却也网罗了潜在的危机。苏知县的旧影,布政使的不满,还有这神秘的李三……这些都像是网上的倒刺,稍有不慎,便可能将他刺伤,甚至将整张网撕裂。
宴会尽欢而散。送走众门生,园内恢复寂静。林闻轩独自站在一株盛放的金菊前,月光如水,洒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
他的网已经初结成形,但这还不够牢固,不够宽广。他需要更多的权力,更高的位置,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掌控局面,实现……那被他深埋心底,偶尔还会刺痛一下的“初衷”,或者,仅仅是实现更大的野心。
“网罗既成,下一步,该是让它变得坚不可摧,直至……笼罩一切。”他低声自语,伸手掐断了一朵开得最艳的菊花,花瓣碎落在地,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