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写完不到十二个时辰,风险便初现端倪。
次日上午,林闻轩正在府衙处理公务,那位一直与梅知节一系明争暗斗的布政使大人,竟罕见地亲临江安府衙“视察”。
布政使姓郑,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却锐利得像鹰。他先在正堂听了一番不痛不痒的汇报,随后便提出要到各房走走。
当走到户房时,他状似无意地停在林闻轩惯常办公的案前,手指拂过一叠待审批的文书,慢悠悠地开口:“林大人年轻有为,听说近日衙中人事或将变动?这通判一职,责任重大,须得德才兼备之人方可胜任。老夫门下倒有几个不错的学生,正需历练。”
林闻轩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郑布政使,果然是冲着通判的缺来的!而且消息如此灵通,他昨日才与钱不多密谈,对方今日便上门敲打!
他面上竭力保持镇定,躬身道:“郑大人所言极是。通判人选,下官定当恪尽职守,仔细甄选,必以才德为准绳,上报朝廷与藩台。”
郑布政使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五脏六腑:“哦?以才德为准绳?那就好,那就好。”他呵呵笑了两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闻轩站在原地,只觉得那目光留下的压力久久不散。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拖,必须快刀斩乱麻,在郑布政使正式插手前,把事情敲定!
他立刻返回书房,写下密信,将情况与分析(隐去推演部分)禀明梅知节,并强调此事宜速不宜迟,建议尽快促成,以免节外生枝。同时,他派人秘密通知钱不多,让其准备好银两,并让其侄子钱广进立刻动身前来江安府候命,造成既成事实的态势。
信使带着密信连夜出发。接下来的两天,林闻轩度日如年,一方面要应付郑布政使可能的后手,另一方面又要确保府衙内部不出纰漏。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第三天傍晚,梅知节的回信终于到了。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力透纸背的“可”字,以及一枚小小的、代表着梅氏门生核心圈子的私印图样。
林闻轩长舒一口气,知道梅公已经动用影响力,打通了上层关节。他不敢怠慢,立即派人通知钱不多:交易达成,即刻付钱!
是夜,钱不多亲自带着两个心腹家人,抬着一口不起眼的木箱,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林府书房。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黄金,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按照约定,两万两白银折合黄金一千六百两。
“林大人,请您过目。”钱不多恭敬道。
林闻轩看着这些黄金,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这比他当初买官的三千两,多了数倍!而这,还仅仅是他分润的一部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清点、验看。确认无误后,他点了点头。
钱不多知趣地告退,临走前又道:“卑职那侄子广进,已在城外驿馆等候,随时听候大人差遣。”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林闻轩一人。他看着那箱黄金,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再次打开了那本朱红册子,翻到记录钱不多交易的那一页。
他提起笔,在“待付”二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叉。然后,在旁边空白处,用更加沉稳,却也更加冰冷的笔触,添加了后续记录:
【银货两讫。钱广进即日候任。余款依例分润,梅公处八千两已遣心腹送呈,胥吏处四千两已打点。】
写到这里,他笔尖顿了顿。按照规矩,他应该记录自己实得六千两。但就在落笔的瞬间,他脑海中那推演之力再次自动触发,一行新的警示浮现:
【胥吏王五,贪鄙无状,恐留首尾。建议克扣其利五百,以作敲打,亦可补账面细微出入。】
林闻轩眼神微动。这金手指,连这种微观的驭下之道和账目遮掩都能提示?他略一思索,觉得有理。那王五确实是个贪得无厌的滑吏,克扣他一部分,既能让他有所畏惧,又能弥补自己之前一些不便入账的小开销,还能让总账目看起来更“合理”。
于是,他笔锋一转,写下:
【…胥吏处实付三千五百两。林实得六千五百两。】
写完这最后一笔,他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一次完整的、由他主导并记录的权钱交易,彻底完成。
他看着册子上新增的、密密麻麻的记录,又看了看墙角那箱黄金,心中涌起的,并非全是喜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空虚。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张由权力和金钱编织的巨网,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