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岁月，在凌霄看来，如同浸泡在浓郁药香里的一壶温水，温吞，绵长，偶尔咕嘟冒个泡，溅起一点小小的波澜，又很快归于沉寂。转眼间，那个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与隐秘恐慌中降生的小生命——凌小天，已经长成了一个六岁的小丫头。
谷中的日子单调却不枯燥，至少对凌霄而言是这样。她顶着“少宫主”的名头，享受着药王谷的庇护和资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她专属的药庐里。这里与其说是药庐，不如说是她的小型“科研基地”兼“安乐窝”。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分门别类地码放着，中间夹杂着一些凌霄凭借模糊现代记忆和药王谷底蕴鼓捣出来的“发明”——一个能自动研磨药材的简易水车装置，一个改良版的恒温药炉，甚至还有一个用特殊琉璃片磨制的、能放大观察药材纹理的“显微镜”（虽然倍数有限，但足以让她兴奋不已）。
此刻，凌霄正对着一株通体幽蓝、叶片边缘泛着诡异银光的植物发呆，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想挑破叶片上凝结的一滴透明液珠。
“娘亲！”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药庐的宁静，带着点小大人般的严肃，“寒星叔叔说，你再把‘凝霜草’的露珠弄没了，下个月长老爷爷要配‘冰魄散’就抓你去做苦力啦！”
凌霄手一抖，银针差点戳歪。她没好气地回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浅绿色小衫、梳着两个可爱揪揪的小女孩正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脑袋。她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灵动得像是会说话，此刻正微微蹙着小眉头，一脸“你又闯祸了”的表情看着她娘。正是凌小天。
“去去去，小管家婆。”凌霄挥挥手，试图赶走这个“监督员”，“你娘这是在研究！研究懂不懂？这‘凝霜露’的形成机制很奇妙，说不定能改良‘冰魄散’的配方呢！那些老古板就知道按部就班。”
小天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完全无视她娘的“研究”大业。她走到凌霄旁边，踮起脚尖，努力去看那株“凝霜草”。只看了一眼，那小小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娘亲，你认错啦。”小天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精准地点了点旁边一株看起来平平无奇、叶片肥厚的植物，“这才是‘凝霜草’。你手上那个是‘幽荧花’，有毒的！它的汁液碰到皮肤会痒好久好久！”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而且，‘凝霜露’只能在寅时三刻、月华未散时采集才有药效，你现在弄它干嘛呀？”
凌霄：“……” 她默默放下银针，把那株危险的“幽荧花”推远了点。得，又被自家闺女教育了。她看着小天那张认真又带着点“你怎么这么不省心”的小脸，内心疯狂吐槽：**这丫头是打娘胎里就自带药王谷数据库吗？！才六岁啊！六岁！辨识药材比我这少宫主还准！这科学吗？哦，对了，她本身的存在就很不科学！**
凌霄的思绪又不可避免地飘回了那个困扰她六年的终极谜题——她，一个现代灵魂，一个如假包换的女人，怎么会因为救了另一个女人，就生下了小天？她翻阅了药王谷所有关于体质异变、奇闻异录的典籍，甚至偷偷研究过自己的血，除了发现自己的血似乎对一些特定的毒素有奇特的亲和力（或者说是吸引力？），根本找不到任何能解释“女女生子”的理论依据！这简直是她科学世界观上的一道巨大裂缝！
“咳咳，”凌霄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试图找回一点当娘的威严，“娘亲当然知道那是‘幽荧花’，我…我这是在考验你！嗯，考验你功课有没有落下。不错不错，小天很棒！”她伸手想揉揉小天的脑袋。
小天灵活地一偏头躲开了，小嘴微微撅起：“娘亲又糊弄我。”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药庐里转了一圈，很快被角落里一个刚配好的小药瓶吸引。那药瓶是凌霄新做的，里面装着一种淡紫色的粉末，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娘亲，这个‘蝶梦粉’是新配的吗？”小天好奇地凑过去。
“对呀，”凌霄来了兴致，暂时忘了烦恼，“改良版！加了点‘迷迭香’和‘甜蜂胶’，香气更持久，效果嘛……”她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的笑意，“只要一点点，沾到衣服上，就能吸引方圆百步的蝴蝶围着转，甩都甩不掉！厉不厉害？想不想试试？”她作势要打开瓶塞。
小天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后退两步，小脸上满是警惕：“不要！上次你给寒星叔叔衣服上撒了‘引虫香’，害他被蜜蜂追着跑了半个山头！我才不上当！”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护卫叔叔，那次跑得头发都乱了，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凌霄哈哈大笑，一点没有捉弄人被揭穿的尴尬：“那叫艺术！你看寒星那身法，平时练功都没那么利索过！多好的实战演练机会！”
小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摇摇头，仿佛在说“娘亲真是没救了”。她走到自己的小药箱旁——那是一个凌霄特意给她做的缩小版药柜，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收集的各种小药材、她自己研磨的粉末、以及一些特制的、颜色各异的小药丸。她熟练地拿出一个白玉小碟，又从一个贴着“痒痒草”标签的小罐子里舀出一点粉末，再混入另一种金色的花粉，用小玉杵仔细地研磨起来。动作专注而认真，小脸绷着，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
凌霄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复杂又柔软的情绪。这孩子，聪慧得惊人，尤其对药毒一道，天赋高到让她这个“少宫主”都时常汗颜。那份专注和动手能力，简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可是……她的这份天赋，她的存在本身，都指向那个凌霄至今不愿深想、也无法解释的源头——那个模糊的、属于丐帮少帮主李红袖的夜晚。
**女儿像爹还是像娘？** 凌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句话，随即又赶紧甩开。呸呸呸，什么爹不爹的！那是个女人！女人！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娘亲，”小天研磨好了粉末，小心地装进一个特制的小香囊里，那香囊用五彩丝线绣着歪歪扭扭的草药图案，是她自己缝的，“我听说，后山药圃那边，最近晚上总有奇怪的声响，守夜的弟子说像是有东西在啃药材。我去看看好不好？”
凌霄立刻警觉起来：“不行！后山晚上不安全，谁知道是什么野兽或者……”她顿住了，没说下去。药王谷避世，但并非绝对安全，尤其是一些珍稀药材，偶尔也会引来觊觎者。她不想让小天涉险。
“可是，”小天眨巴着大眼睛，晃了晃手里的香囊，“我新配了‘安眠散’哦，超级厉害！就算是老虎闻了，也能让它睡上一天一夜！我就去看看，保证远远的，撒点粉就回来，好不好嘛娘亲？寒星叔叔可以悄悄跟着我！”她早就知道，只要搬出冷面护卫寒星，娘亲的反对就会松动一点。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充满跃跃欲试的眼睛，凌霄那句“不行”卡在喉咙里。这孩子的好奇心和行动力，真是像极了她……或者说，像极了那个她不愿承认的人？
“唉，”凌霄认命地叹了口气，妥协道，“只准在药圃外围！让寒星寸步不离地跟着！要是敢乱跑，罚你抄十遍《百草纲目》！”
“知道啦！娘亲最好啦！”小天欢呼一声，小心地把香囊系在腰间，像个小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喊，“寒星叔叔！出发啦！”
门外阴影里，如同雕像般伫立的冷面护卫寒星，默默显出身形，对着凌霄微微颔首，随即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后面。
药庐里，凌霄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深的忧虑和那挥之不去的、巨大的困惑。小天在长大，她的世界不可能永远局限于药王谷这一方天地。而她身上那无法解释的谜题，以及那份越来越藏不住、越来越肖似某个人的聪慧与特质，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凌霄隐隐感到不安。
“李红袖……”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霜华剑柄，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名字，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悄无声息地将她们母女卷入其中。而此刻，她六岁的女儿，正迈着她的小短腿，好奇而坚定地，朝着那个未知的漩涡边缘，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