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清源县政府大楼前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关于李双林的举报风波,在经历了市纪委约谈的短暂涟漪后,表面上看似乎已归于平静。李双林依旧正常主持工作,“丰泽工业园”专班也按部就班运转,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如同秋日干燥的空气,一触即燃。
下午,县政府小会议室正在召开一场关于明年工业用地指标预分配的常规会议。与会者包括常务副县长赵金福、李双林,以及发改、自然资源、招商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
会议过半,讨论到经开区一块毗邻“未来动力”产业园的预留地块时,李双林依据专班前期调研数据,提出应优先保障新能源产业链上下游配套企业用地需求,严格控制非关联企业挤占稀缺资源。
他话音刚落,常务副县长赵金福便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也不抬地说:“双林县长心系‘未来动力’,这很好。不过嘛,招商引资也要广开渠道,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块地位置优越,之前有几家实力雄厚的传统制造企业也表达了强烈意向,对县里税收和就业拉动未必就比配套企业小。我们做决策,要统筹兼顾,不能太理想化。”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隐隐在批评李双林思路狭隘,偏袒特定产业。
若在平时,这样的争论实属寻常。但此刻,李双林敏锐地注意到,赵金福在说这番话时,眼神闪烁,语气虽然拿捏着腔调,但端着茶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这是一种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镇定的表现。
李双林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据理力争,用详实的数据和产业分析报告回应。双方各执一词,会议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县政府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进来,快步走到赵金福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一份文件。
赵金福原本故作沉稳的脸上,神色骤然一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李双林一眼,那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尽管他迅速低下头,假装翻阅文件,但李双林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喉结不自然的滚动。
李双林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封面上“审计快报”四个字映入眼帘。他心下顿时了然——这是审计局按照他之前的部署,提交的关于市政工程公司审计的阶段性简报。这份报告本身或许还没有决定性内容,但它的出现,就像一个无形的警钟,在赵金福这类心中有鬼的人耳边敲响。
“咳……这个问题,下次会议再议吧。”赵金福合上文件,声音有些干涩地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争论,语气明显软化了不止一分,“双林县长提出的产业协同意见,也有道理,相关部门再深入论证一下。”
会议草草结束。赵金福几乎是第一个起身离开,步伐显得有些仓促,甚至忘了拿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还是秘书赶紧追出去送还。
李双林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看着赵金福近乎失态的背影,眼神深邃。看来,审计的“敲山”之举,已经让一些“虎”感受到了威胁,成了惊弓之鸟。对方阵营的阵脚,已经开始乱了。
回到办公室,李双林立刻接到了张帆的秘密汇报。
“李县长,果然有动静了!”张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我们监控到,就在刚才,赵金福的秘书紧急联系了刘明,虽然通话内容加密无法截获,但信号源定位显示,刘明此刻不在他的酒店,而是在城北的‘清雅茶舍’,一个很隐蔽的私人场所。”
“继续监视,不要跟太近。”李双林吩咐道,“重点查一下这个‘清雅茶舍’的背景。”
傍晚时分,陈晓那边也有斩获。他通过特殊渠道,调取了近期与府办那名副主任有过异常通讯记录的号码,进行交叉比对和背景分析。其中一个归属地为外省的号码,虽然注册信息模糊,但其活动基站轨迹,多次出现在刘明酒店和“清雅茶舍”附近,高度疑似是刘明使用的另一个“干净”手机。
“另外,李县长,”陈晓补充道,语气凝重,“我重新梳理了府办那位副主任近期经手的所有非涉密文件流转记录,发现他在举报信出现前三天,曾以‘调研参考’为名,违规调阅并复印了存档在府办资料室的、三年前一份关于县级重大项目用地价格指导的内部纪要。那份纪要里,恰好包含了当年‘未来动力’项目用地价格的详细测算过程和底线数据。”
狐狸的尾巴,越来越清晰了。资金链条、通讯联系、行为轨迹、动机证据……几条原本独立的线索,正在空中交织,逐渐勾勒出一张清晰的阴谋网络。
然而,李双林依旧按兵不动。他知道,对手越是惊慌,就越可能出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施加无形的压力,同时保持极致的耐心,等待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再无翻身可能的机会。
他指示张帆和陈晓,将近期所有调查结果,尤其是资金流向和技术监控的原始数据,进行多重备份和加密处理,交由绝对可靠的人分别保管。同时,他让经侦副大队长,将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但行动要更加隐蔽,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潜艇,无声无息,只通过被动声纳接收着来自猎物的每一点声响。
接下来的两天,县政府里的气氛愈发微妙。赵金福称病请假,未曾露面。刘国栋县长主持召开的一次政府常务会议上,破天荒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丰泽工业园”的工作,反而大谈特谈安全生产和信访维稳,言辞间流露出一种急于稳住局面的焦躁。那位府办副主任,则请了年假,不知所踪。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风暴正在清源县的上空凝聚。只是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场风暴的风眼究竟在哪里,又将席卷何方。
周五,深夜十一点。李双林书房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急促而轻微的震动。他立刻接通。
“老板,鱼咬钩了!”经侦副大队长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低哑,但语速极快,“目标人物(府办副主任)和刘明,刚刚先后进入了‘清雅茶舍’最深处的‘听雨轩’包间。根据我们前期布设的被动侦测设备反馈,包间内有强烈的电磁屏蔽信号启动,他们在使用专业反窃听设备!”
使用如此高级别的防范措施,谈话内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们最新的定向声波采集设备,理论上可以穿透这种民用级别的屏蔽。”副大队长继续汇报,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需要接近到危险距离,风险极大!是否行动,请指示!”
李双林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机会与风险并存!成功了,可能就是决定性证据;失败了,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彻底暴露,迎来对手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反扑。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清源县城,灯火渐熄,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李双林的眼中,过往三年的风雨一幕幕闪过,最终定格在杨国威书记信任的目光,和妻子肖雅琴担忧却坚定的眼神上。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沉稳如山。
他对着通讯器,沉声吐出了两个字,清晰而果决: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