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瀚从石隙里猛地一跃而出,身形好似苍狼掠地,悄没声儿地落在那布满青苔、滑溜溜的岩石上。他双脚微微分开,稳稳站着,像座山似的,一双虎目精光直冒,紧紧盯着传来衣袂破空和金铁交鸣声的石壁方向。原本洞窟里那氤氲着的月华清辉,这会儿被愈发浓烈的杀气搅得七零八落,就连湖心七心莲散发的幽幽冷香,都好像染上了一丝血腥味儿。
林瀚暗自运转内力,周身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这正是“苍狼血煞功”催动到一定程度的迹象。这路来自漠北苦寒之地的奇功,霸道雄浑,气走刚猛,在他体内奔腾流转,好似塞外呼啸的北风,就等着敌人现身,好施以雷霆一击。
就在这时,他身后丈许远处的另一条隐秘石缝里,青影一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正是曾瑢。她一落地,目光就急匆匆地扫向全场。只见林瀚背对着自己,身形魁梧,堵在通往湖心石台的必经之路上,周身煞气凛然,和刚才在石隙里商议时那沉稳的样子判若两人。
曾瑢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莫不是幽冥教的妖人来了?这人背对着我,是敌是友还说不准呢!”她想起之前遭遇的幽冥教伏击,那些教徒手段诡谲,易容幻化之术防不胜防。眼前这漠北汉子虽说看着憨直,可谁能保证他不是幽冥教设下的又一个陷阱呢?《百花残卷》事关重大,师门重任压在肩上,她可不敢有丝毫大意。
心念急转间,曾瑢不再犹豫,纤手在腰间一抹,“唰”的一声轻响,那柄赖以成名的“千机扇”已然展开。这扇面既不是绢也不是纸,而是用异种玄铁混合冰蚕丝织就的,边缘寒光闪闪,在微弱的磷光映照下,宛如孔雀开屏,绚丽中透着森森杀机。
“兀那汉子,看招!”曾瑢一声清叱,打算先试探试探。玉腕一抖,扇骨里机括轻响,数点寒星激射而出,直取林瀚背后的“灵台”“神道”“至阳”三处大穴。这暗器可不是凡铁,是百花谷秘制的“冰魄银针”,细如牛毛,还淬有奇寒之毒,一旦中招,寒气侵脉,眨眼间就能让人四肢僵麻。
林瀚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突然听到身后尖锐急促的破空声,劲风扑面而来,竟是直指要害。他虽惊不乱,漠北多年和狼群搏杀、与人争锋练就的本能瞬间展露。间不容发之际,他猛地一个旋身,双掌一圈一引,使出“瀚海伏龙掌”里的“怒海回澜”。
掌风呼啸而出,不是直来直往的刚猛,而是带着一股磅礴的旋转牵引之力,仿佛瀚海之上陡然升起的巨大漩涡。那数枚激射而至的“冰魄银针”被这掌风一卷,顿时失了准头,像陷入无形泥淖,去势骤缓,紧接着“叮叮叮”一阵细响,竟被掌力带得偏向一旁,尽数钉入了侧面的石壁之中,针尾还微微颤动,散发着缕缕白色寒气。
“好掌法!”曾瑢心里暗赞一声,可手下却没停。她见暗器没起作用,脚下踏着玄奥的九宫步法,青影晃动,已欺近林瀚身侧。千机扇合拢,以扇代剑,点、戳、刺、划,招式精奇飘逸,专攻林瀚周身关节与穴道,正是百花谷的“百花拂穴手”,灵动起来像蝴蝶穿花,狠辣起来如毒蜂刺蕊。
林瀚接了暗器,又见这青衣女子身法如此迅捷,招式更是前所未见的精妙,心里那点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的轻视之心立刻收了起来。他低喝一声,不再留手,“瀚海伏龙掌”全力施展开来。只见掌影翻飞,力道沉雄,每一掌拍出都带着呼啸的劲风,仿佛惊涛拍岸,怒龙翻江。他以拙破巧,以力降繁,任凭曾瑢身法如何变幻,扇招如何精妙,总被他一掌掌刚猛无俦的掌力逼得不能近身。
“砰!”
掌风与扇影再次交击,发出一声闷响。曾瑢只觉一股灼热雄浑的力道沿着扇柄传来,手臂微微发麻,心里更是骇然:“这人内力好生霸道!绝非幽冥教那些阴邪路数!”她借力向后飘退,玉臂一扬,千机扇再次展开,扇骨中寒光闪烁,新一轮的“冰魄银针”蓄势待发。
林瀚心里也凛然起来:“这女子招式精巧,暗器歹毒,身法更是诡异,好像是传闻中百花谷一脉……可她为啥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杀手?”他见对方又要发射暗器,生怕她还有更厉害的后招,当即深吸一口气,左掌护住胸前,右掌猛地向前平推而出。这一掌看似朴实无华,却是“瀚海伏龙掌”的杀招之一——“潜龙出渊”。掌力凝练如实质,排山倒海般向前涌去,不仅笼罩了曾瑢周身,更将她可能闪避的方位尽数封死。雄浑的掌风激荡得洞窟内气流汹涌,顶上石屑簌簌而下,四周石壁嗡嗡作响,好像整个山洞都在为之震颤。
曾瑢被这磅礴掌势所慑,竟觉呼吸微微一滞,手中千机扇的机括也慢了半分。她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掌力中正平和,恢弘大气,虽刚猛绝伦,却没有半分幽冥教武功那种阴毒诡谲的邪气。
“且慢!”就在银针将发未发之际,林瀚猛地收住掌势,那汹涌的劲风戛然而止,显露出他对内力收发由心的精湛控制。他目光炯炯,看向曾瑢,声音沉浑有力:“姑娘!在下林瀚,并非你的敌人!此乃误会!”
曾瑢闻言,动作一顿,千机扇悬在半空,那点点寒星般的银针终究没有射出。她凝眸望去,只见这自称林瀚的汉子收掌而立,胸膛微微起伏,额角见汗,但眉宇间一片坦荡,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被打得莫名其妙的懊恼与急于澄清的恳切,那股子源自漠北风沙磨砺出的憨直之气,绝非奸邪之徒能伪装出来的。
她心里疑虑稍减,但仍没完全放心,扇尖微抬,指着林瀚,语气清冷如旧:“你究竟是谁?为啥会在这地方?和幽冥教啥关系?”
林瀚见对方肯停手,心里稍定。他心里明白,这地方凶险,强敌环伺,实在不宜再和这武功高强的女子纠缠下去,得尽快表明身份,消除误会。他不再犹豫,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托在掌心给曾瑢看。
那是一枚约莫拇指大小的狼牙,通体洁白,温润如玉,尖端却带着一丝天然的血色纹路,用一根不知名的兽筋穿过,显得古朴而粗犷。狼牙在洞内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豪光。
“在下漠北苍狼部,林瀚。”林瀚声音低沉,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爽,“因遭仇家追杀,一路南逃,误入此洞,只为找个地方暂避,并非幽冥教同党。此乃我部族信物,姑娘请看。”
曾瑢目光落在那枚狼牙坠上,她是百花谷传人,见识广博,一下子就认出这确实是漠北苍狼部核心成员才能佩戴的“血纹狼牙”,极难仿造。再结合林瀚刚才那身正大刚猛的掌法,心里疑虑顿时去了八九分。
她手腕一翻,“唰”地把千机扇合拢,那凛冽的杀气也随之消散。她轻轻吁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原来是漠北苍狼部的英雄。小女子曾瑢,百花谷弟子。刚才情急之下,没分清敌友,多有得罪,还望林兄海涵。”
林瀚见她收扇道歉,也松了口气,将狼牙坠收回怀中,抱拳道:“曾姑娘言重了。这地方诡异,姑娘谨慎也是应该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曾瑢略显苍白的脸颊和沾了些许尘土的青衣,问道:“姑娘孤身到这,可是为了那湖中之物?”他指向远处那株依旧静静绽放的七心莲。
曾瑢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正是。这东西和本门渊源极深,不能有失。林兄,刚才追杀你的,莫非就是幽冥教之人?”
林瀚浓眉紧锁,沉声道:“不错!应该是幽冥教巡查弟子,人数不少,其中不乏好手。他们好像也发现了这处洞窟的异常,正在强行破禁而入。刚才洞内震动,机关被触发,只怕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曾瑢听了,心里知道情况紧急。她看了一眼林瀚,见他虽经一番剧斗,但气息悠长,目光锐利,显然内力深厚,没受太大影响。想起他刚才那套刚猛无俦的掌法,还有临敌时那份沉稳与果决,一个念头悄悄浮上心头:“这人武功高强,性子看着憨直,实则粗中有细,不是奸恶之徒。眼下强敌将至,我独力难支,要是能得他相助,夺取七心莲和《百花残卷》的把握就大多了……只是,他毕竟是漠北之人,和我们中原武林素无瓜葛,愿不愿意帮忙呢?”
她心念急转,其实也就一刹那的工夫。眼见林瀚也正望着自己,目光坦诚,曾瑢不再犹豫,当即开口道:“林兄,实不相瞒,我此行不仅为七心莲,更得取得莲台下的《百花残卷》。这卷子关乎武林一桩极大隐秘,绝不能落入幽冥教之手。眼下强敌将至,不知林兄可愿仗义相助,暂和小妹联手,一起抵御外敌?”
林瀚听到“幽冥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南逃途中,多次遭遇幽冥教徒的截杀,对这教派一点好感都没有。又见曾瑢言辞恳切,一双明眸清澈如水,带着期盼与信任,豪气顿生,大声道:“幽冥教行事歹毒,林某也受过他们的害。姑娘既然信得过林某,林某愿意帮姑娘一把!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那幽深的湖水和诡异的石台,“这地方机关重重,该怎么取东西,还得姑娘拿主意。”
曾瑢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喜道:“如此多谢林兄!机关的事儿交给小妹,只是破禁取宝得花些时间,外围拒敌的事儿……”
林瀚不等她说完,已慨然道:“姑娘放心破禁!只要有林某一口气在,绝不让幽冥教妖人踏足石台半步!”言罢,他猛地转身,再次面向那杀机传来的方向,脊梁挺得笔直,宛如一尊守护山门的金刚力士。那枚怀中的血纹狼牙,隔着衣物,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昂扬的战意,隐隐散发出一丝温热。
曾瑢看着他宽厚坚实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一暖,那份刚刚建立起来、还比较脆弱的信任,这会儿好像又牢固了几分。她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按照九宫八卦布置的石桩,脚步轻移,再次踏上了那玄奥莫测的步法。
洞窟之内,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有曾瑢那沉稳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幽冥教众越来越大的破禁声和叫嚷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月华清冷,莲香依旧,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千年禁地之中,悄然酝酿。而这一场因误会而起的拳掌相交,却意外地催生出了一段跨越漠北与中原的奇特同盟,将这二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