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接过豆腐脑,咕咚喝了一大口:
“张婶猜对了!西方白帝管着霜和雪,他的白虎一叫,枫叶就红了;北方黑帝骑着玄武,管着冬天的冰,他一打喷嚏,河里就结冰了!”
“啧啧,这五老比戏文里的神仙还厉害!”
挑着担子路过的货郎也停了脚,放下担子就蹲在树下,
“我上次去邻镇,听说书先生讲天地玄黄,说天是玄色的,地是黄色的,跟你讲的不一样呢。”
“那是他讲错了!”李一梗着脖子,小脸上满是认真,
“天地玄黄是说宇宙刚开始像个黑鸡蛋(玄),后来分开出了大地(黄),接着才有了四季(宇宙洪荒)——我爷爷的旧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你爷爷还留着旧书?”
货郎眼睛一亮,
“能不能借我看看?我家娃总问星星咋不掉下来,我答不上来。”
“等我找着了就给你!”
李一刚说完,就被二柱子拽了拽衣角,他指着天上的星星:
“那你讲的星辰奇幻,是不是说每颗星星都住着神仙?就像大毛愣星住着火神,二毛愣星住着水神?”
夏晴晴也跟着点头,把玻璃罐举得高高的:
“萤火虫是不是星星变的小神仙?”
李一望着满天渐亮的星子,又看了看树下攒动的人影——王大爷的旱烟袋,张婶的豆腐脑,货郎担子上的拨浪鼓,还有二柱子手里总也捏不够的玻璃球。
这些琐碎又温暖的模样,突然和他记忆里那些宏大的秘境、遥远的星辰重叠在了一起。
“也许吧。”
他笑着说,柳枝指向最亮的那颗长庚星,
“不管是神还是星星,都是想告诉我们,这天地可大着呢,得慢慢看,慢慢活。”
晚风里,讲故事的声音还在继续,混着蝉鸣和笑声,把小小的村落裹进了无边的星空里。
李一看着二柱子和夏晴晴追着萤火虫跑,突然觉得这些故事讲给谁听不重要,重要的是讲的时候,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
那光里有好奇,有向往,还有对这世间最朴素的相信,比任何神话都动人。
……
大柳树的叶子被傍晚的风吹得沙沙响,树下早已挤满了人。
李一站在块磨平的青石板上,手舞足蹈地讲着“颛顼断天梯”,唾沫星子随着手势飞,比戏台子上的老生还起劲儿。
“……那时候天和地还连着根巨木,凡人顺着树干就能爬到天宫去!颛顼帝一看不行啊,神仙凡人混在一块儿,哪还有规矩?”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珠子瞪得溜圆,“就举着开山斧‘咔嚓’一下——”
“哇!”
前排的小娃们吓得往后缩,夏晴晴攥着李一的衣角,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星。
“后来呢后来呢?”
二柱子举着颗玻璃球当“信物”,生怕李一忘了他是“头号听众”。
李一刚要往下说,王大爷的旱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慢悠悠地接话:
“后来天梯断了,神仙归神仙,凡人归凡人,各过各的日子喽。”
“还是王大爷懂行!”
李一笑着拱手,刚要继续,却见二柱子突然红着脸站起来,手里的玻璃球都快捏碎了。
“李青云,”
他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被风送得老远,
“你讲的这些神啊仙啊,都是真的吗?世间……真的有神吗?”
这话一出,树下突然静了。
摇蒲扇的妇人停了手,端着饭碗的汉子也忘了扒饭,连趴在大人肩头的奶娃都睁圆了眼睛。
李一的手僵在半空,脑子里“嗡”的一声——
柯伊伯带外那些横贯星云的白骨巨冢,昆仑墟深处刻满符文的神殿残垣,还有秘境里那些化作光点的古老灵魂……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心口发闷。
他望着二柱子那双写满困惑的眼睛,又看了看夏晴晴手里攥着的、用红绳拴着的小石子(她说那是“山神的眼泪”),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也许……”
他的声音轻得像树叶落地,
“也许神真的曾存在过吧。”
“真的?”
二柱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躲在云里看我们?”
李一没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天边。
晚霞正把云层染成金红色,像极了昆仑墟众神殿穹顶的壁画。
他想起观云亭的老道说过:
“神不过是活得太久的人,人若是守住本心,也能活成神话。”
“我奶奶说,”
夏晴晴突然小声开口,小手比划着,
“她小时候看见过龙从河里飞出来,鳞片像碎银子,说不定那就是神变的。”
“我也见过!”
穿开裆裤的小石头蹦起来,
“我爷爷说他年轻时打柴,在山顶看见过白胡子老头下棋,下完棋就化作烟没了——那肯定是神仙!”
树下又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把见过的“奇事”都倒了出来。
王大爷的旱烟锅明灭不定,突然笑了:
“有没有神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得有分寸,就像颛顼断天梯,不是不让人上进,是得守本分。”
李一低头看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他突然明白,二柱子问的哪是神啊,是小孩子对“远方”和“奇迹”的向往,就像他当年总缠着老师问“这世界有多大”。
“想听伏羲演八卦不?”
他突然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眼睛里又燃起了光,
“那可是比神还厉害的学问,能算天算地算人心……”
“想听!”小娃们的喊声差点掀翻柳树叶。
二柱子把玻璃球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凑到李一身边小声说:
“不管有没有神,你讲的故事都是最好听的。”
夏晴晴在一旁使劲点头,手里的红绳小石子晃悠着,像颗会发光的小星星。
晚风卷着槐花香掠过树梢,把讲故事的声音、笑闹声都揉进暮色里。
李一望着满天渐次亮起的星子,突然觉得二柱子的问题,或许根本不用答案——
只要有人还愿意相信光,还愿意听故事,那些神啊仙啊,就永远活在这大柳树下的晚风里,活在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里。
……
院墙上的牵牛花谢了又开,李一腕上的玉兰印记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这天清晨,父亲罕见地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把他按在镜前梳了个板正的小分头。
“走,带你去学堂。”
父亲的大手牵着他的小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他手心疼。
镇小学的校门是两扇掉漆的铁门,“向阳小学”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乌。
校长室里,秃头校长正用红笔在作业本上画圈,见他们进来,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
“这娃……够岁数了?”
“差俩月,但他聪明!”
父亲搓着手,从包里摸出袋水果糖往桌上放,
“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