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缠绵而潮湿。在赤眉军控制的永丰县外围,一座香火寥落的荒废山神庙,成了慕容婉与那位白莲圣女数次“偶遇”的地方。
慕容婉依旧作江湖游侠打扮,自称“燕七”。她凭借上次出手相助的渊源,以及刻意流露出的对官府腐败、百姓困苦的愤慨,逐渐赢得了圣女身边那些护卫的些许信任,至少不再将她视为需要立刻驱逐的危险人物。
而那位白莲圣女,自称“白素贞”,对这位武功高强、仗义执言又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燕七”姑娘,似乎也颇有好感。几次在庙中避雨或歇脚时的交谈,从诗词歌赋到民间疾苦,两人竟颇有些投机。
这一日,细雨霏霏。山神庙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白素贞取下面纱后的容颜。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肌肤胜雪,确是我见犹怜的绝色。只是那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愁,与她在人前宣扬教义时的悲悯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彷徨与疲惫。
“燕妹妹,你说这世间,真有‘真空家乡’吗?无生老母,真能接引众生,脱离这无边苦海吗?”白素贞望着跳动的火焰,声音空灵而飘忽。
慕容婉拨弄着一根柴火,沉吟道:“白姐姐,我不懂什么教义。我只知道,眼下的苦海是真的,饿殍遍野是真的,官府欺压是真的。与其寄望于虚无缥缈的来世,不如想法子让活着的人,少受些罪。”
白素贞微微一怔,看向慕容婉的目光有些复杂:“妹妹倒是通透。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教众们将希望寄托于我,天王……也将我看作凝聚人心的旗帜。我除了告诉他们前方有光,又能做什么呢?”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慕容婉心中一动,感觉接触到了对方内心的真实一角。她试探着问道:“我观赤眉军军纪尚可,也能开仓放粮,比那些官府强多了。白姐姐为何还如此忧愁?”
白素贞幽幽一叹:“开仓放粮,也只能救一时之急。军中粮草已然不多,天王虽骁勇,却……却过于依赖某些来路不明的资助。近来为粮草分配,军中几位头领已生龃龉。我虽不直接理事,却也忧心忡忡。长此以往,恐生内乱。”
来路不明的资助?慕容婉立刻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记在心里。她面上不动声色,安慰道:“姐姐心系众生,自然忧虑。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转机就在眼前。”她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一名浑身湿透、带着伤的赤眉军小头领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见到白素贞,立刻跪倒在地,悲声道:“圣女!不好了!张头领……张头领他们带着一帮人,在粮库那边和天王的人打起来了!说是天王偏心,把好粮食都留给了自己的嫡系,给他们发的都是霉米!还……还说了很多对天王和圣女不敬的话!”
白素贞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什么?!”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没想到内部矛盾会激化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她身边的护卫也立刻紧张起来,按住了刀柄。
慕容婉目光一闪,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站起身,对白素贞道:“姐姐,此刻内部生乱,最易为外敌所乘!我虽外人,但也敬佩姐姐为人,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前去调停,以免酿成大祸!”
白素贞此刻心乱如麻,她本就不擅长处理这等激烈冲突,见“燕七”主动请缨,且武功高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多想,连忙点头:“如此……有劳妹妹了!快,我们快去粮库!”
一行人冒着雨,匆匆赶往位于县城西侧的粮库。远远便听见兵刃交击声和怒骂声传来。只见粮库前的空地上,两拨赤眉军士兵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人,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一方人数较多,簇拥着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张头领),群情激愤;另一方则装备相对精良,护着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文士(天王麾下的军师)。
“都住手!”白素贞在慕容婉和护卫的簇拥下赶到,清叱一声。
她的出现,让混乱的场面暂时安静了一下。双方士兵都认得这位深受普通教众爱戴的圣女,动作不由得一滞。
那张头领见到白素贞,怒气稍敛,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圣女!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兄弟们在前线拼命,为何分到手的粮食尽是些不能下咽的霉米?天王麾下的人却吃香喝辣?这公平吗?!”
那军师冷哼一声:“张莽!休得胡言!粮草分配自有章程!如今粮食紧缺,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聚众闹事,冲击粮库,是想造反吗?”
“放屁!什么章程?就是你们贪墨……”
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慕容婉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兄弟,大敌当前,自相残杀,亲者痛仇者快!若此时官兵杀到,诸位待如何?”
她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激愤的双方都冷静了几分。
慕容婉继续道:“粮食是否被贪墨,不能空口无凭。何不请圣女做主,当场查验粮库,清点存粮,一看便知!若真有人中饱私囊,圣女在此,定会秉公处理!若只是分配不均,也可重新商议,总好过自家兄弟刀兵相见!”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张头领和那军师对视一眼,都无法反驳。白素贞也立刻点头:“燕妹妹所言极是!立刻打开粮库,本圣女要亲自查验!”
粮库大门打开,众人涌入。清点结果,存粮确实不多,且质量参差不齐,但并未发现军师等人有明显贪墨的证据,更多是管理混乱和分配不公。在白素贞的调解和慕容婉的暗中引导下,最终达成了相对公平的重新分配方案,张头领等人的怨气暂时得以平息。
一场可能导致赤眉军分裂的内乱,被消弭于无形。
事后,白素贞对“燕七”更是感激不尽,握着她的手,眼圈微红:“妹妹,今日若非你在,后果不堪设想……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慕容婉看着对方真诚而柔弱的目光,心中亦有些复杂。这位圣女,似乎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更像是一个被推上高位、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姐姐不必客气。”慕容婉微微一笑,“只是,经此一事,姐姐当知,军中隐患已深。若那‘来路不明’的资助一旦断绝,或者别有用心,恐怕……”
白素贞娇躯微微一颤,眼中忧色更浓,她低声道:“妹妹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慕容婉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今日能平息内乱,获得对方更深信任,已是巨大进展。她安慰了白素贞几句,便借口离去。
回到秘密落脚点,慕容婉立刻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来路不明的资助”以及赤眉军内部管理混乱、物资紧缺的状况,详细写成密报,火速发往京城。她隐约感觉,那条连接盐商与叛军的黑暗线索,或许即将浮出水面。而这位内心彷徨的白莲圣女,或许正是打破南方僵局的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