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虎族圣山的洞府内,仿佛被拉长又揉碎,在担忧与期盼中缓慢流淌。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夜,小白(太初寅皇)几乎踏遍了兽族已知的所有秘境险地,寻来了各式各样或温和或霸道的天地奇珍、本源宝药。星见更是寸步不离,将那些珍贵无比的神材,以自身星辰之力小心炼化,一遍又一遍地喂入赵无眠口中,试图唤醒他那沉寂的本源。
然而,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次次被现实吹得明灭不定。那些足以让寻常九宫境强者脱胎换骨的圣药,涌入赵无眠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仅仅只能勉强维系住他那丝微弱的生机不再继续流逝,对于修复破碎的圣灵神瞳、弥补亏空的生命本源,却是于事无补。那源自人祖玄灵的“寂灭”之力造成的道伤,层次太高,非寻常手段能够逆转。
洞府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也弥漫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直到这一日,躺在暖玉云床上的赵无眠,那许久未曾动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直握着他手、以神念密切关注着他每一丝变化的星见,瞬间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他那浓密却沾染着干涸金血的睫毛微微抖动,紧蹙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一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漫长沉睡后沙哑的呻吟,从他唇边逸出。
“无眠!” 星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呼唤。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赵无眠的眼皮挣扎了几下,最终,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那原本应璀璨如星辰、蕴藏寰宇棋局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灰暗。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茫然的、仿佛蒙上了永恒尘埃的死寂。圣灵神瞳,碎了,视觉也随之被彻底剥夺。
一直守在一旁的小白立刻凑上前,用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蹭了蹭赵无眠无力垂放在床边的手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呜噜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这些时日的担忧与守候。
赵无眠似乎感受到了小白的触碰,他微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循着感觉“望”向小白的方向,嘴角极其艰难地、牵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仿佛是在安慰它。
小白见状,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它知道此刻自己不该打扰,低吼一声,便转身悄然离开了洞府,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星见再也抑制不住,上前轻轻将他扶起,紧紧地、却又不敢用力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恐惧、担忧、无助全都融入这个拥抱之中。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赵无眠被她抱着,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他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他用那沙哑得几乎辨不清原貌的声音,努力而清晰地说道:
“没事的……星见。” 他顿了顿,似乎积攒了些力气,才继续道:“我……想出去转转。”
他不想被困在这充满药味的洞府里,不想一直沉浸在重伤的颓唐中。即便看不见,他也想感受一下外面的风,呼吸一下不同于归墟死寂的空气。
星见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好,我带你出去。”
她早有准备。在赵无眠昏迷期间,她预料到他醒来后定然不喜拘束,便寻来了虎族圣山中一种名为“长生藤”的灵植。此藤生机盎然,自带温养之效。她亲手将其编织成了一张轮椅,轮椅的扶手、靠背都缠绕着翠绿的长生藤,坐在上面,便能感受到淡淡的、持续不断的生命气息滋养身躯,虽对道伤无用,却能让人舒服许多。
她小心地将赵无眠扶到轮椅上坐好,又取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质地柔软的白布条。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布条覆在他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之上,在脑后打了个结实的结。那纯白的布条,与他苍白的脸色几乎融为一体,更添几分脆弱与令人心碎的易碎感。细看之下,布条边缘,还有星见亲手用星辰之力绘制的、细小的银色符文,这些符文并非为了恢复视力,而是起到安神、静心、隔绝外界过于杂乱能量干扰的辅助作用。
做完这一切,星见推着轮椅,缓缓走出了居住了许久的洞府。
当外界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当带着草木清香与蛮荒气息的微风拂过面颊时,赵无眠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用其他的感官,去“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星见推着他在虎族领地中缓缓而行。圣山之内,并非只有粗犷的巨石与洞穴,也有广袤的古老森林,流淌着灵气泉水的溪涧,以及开满奇花异草的山谷。虎族成员看到他们,大多会投来或好奇、或敬畏、或夹杂着一丝同情的目光,但都远远驻足,不敢上前打扰。
行至一处尤为幽静的林中空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形状奇异的巨大叶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知名野花的淡雅香气,偶尔有灵鸟清脆的鸣叫从林深处传来。
星见停下轮椅,站在赵无眠身侧,轻声描述着周围的景色:“我们在一片森林里,阳光很好,树叶是墨绿色的,地上开着一种蓝色的小花,像星星一样……”
赵无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精致玉雕。
就在这时,一只翅膀呈现出梦幻般琉璃色彩、周身萦绕着微弱灵光的蝴蝶,不知从何处翩翩飞来。它似乎被赵无眠身上那即便重伤也难以完全掩盖的、属于圣灵本源的特殊气息所吸引,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最终,竟然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覆盖着白布的鼻梁之上,轻轻收拢了翅膀。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苍白脆弱的青年,安静地坐在缠绕着生机绿藤的轮椅中,双眼覆着绘有星纹的白布,一只瑰丽的灵蝶停歇在他的鼻尖,微微颤动的蝶须几乎要触碰到他毫无血色的唇。阳光透过林叶,恰好为这画面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境。
站在一旁的星见,看着这无比唯美、又无比令人心碎的一幕,不由得微微陶醉,嘴角下意识地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发自内心的微笑。这笑容,冲淡了她连日来的忧虑与疲惫,让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往昔。
然而,笑着笑着,那笑容却渐渐凝固,眼眶无法控制地迅速泛红、湿润。积蓄了太久的悲伤、心疼、无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镇定的堤坝。
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眼前那美好得令人窒息,却也残酷得令人心痛的画面。
他本该是执棋布局、睥睨星海的棋天,此刻却连一只蝴蝶的停留,都无法亲眼看见。
微风拂过,吹动了赵无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那只琉璃彩蝶轻盈的翅膀。蝶翼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飞走。
赵无眠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覆着白布的眼眶微微动了动,对着鼻尖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对着这片他无法看见的森林,用极轻极轻、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喃喃道:
“阳光……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