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的风又干又热,夹着沙子吹在脸上,刮的生疼。
凌岳勒住有些不安的乌骓马,看着拦在马前的黑袍女人。周围的亲卫已经拔刀半寸,刀光映在那女人满是烧伤的半张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你可以叫我宇文殇。”
“宇文殇?”凌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摩挲着那块还有点温度的玉佩,“这名字不吉利。”
女人猛的扯下兜帽,露出一头枯黄的头发。她没管架在脖子上的刀,只用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的盯着凌岳。
她的声音沙哑刺耳:“宇文复给我起的。在他眼里,我生下来就是个死人,是替他试药和试机关的耗材。”
宇文殇从怀里掏出一卷发黑的羊皮,随手的扔给凌岳。
凌岳接住展开,一股血腥和发霉的味道传来。那是一张很复杂的结构图,上面画的是地下的暗道。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到一个标着黑色骷髅头的地方——白骨要塞。
“那老东西比谁都怕死,在要塞下面挖了三层地道,比兔子洞还复杂。”宇文殇伸出干枯的手指,隔空指着图上的一处红点,“这层是通气孔,这层是排水道。只有我知道哪条路能走活人,哪条路进去就是死路一条,连尸体都留不下。”
凌岳合上羊皮卷,打量着她:“我凭什么信你?万一这是个坑,我这五万兄弟,不是要给你陪葬?”
“你可以不信。”宇文殇咧嘴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疤,看着让人头皮发麻,“那你们就在城墙下面等着吧。等那两座泰坦把磨盘大的石头砸到你们头上,把你们砸成肉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用了。”
“泰坦?”凌岳眉头一皱,这个词从一个匈奴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怪。
“那是罗马人的叫法,一种比城墙还高的巨型投石机。”宇文殇眼里闪过一丝快意,“我那个好爹结合墨家机关术改的,射程五百步,威力很大。怎么,怕了?”
“让他怕?你也太小看我这兄弟了。”
一声爽朗的长笑传来,马蹄声响,霍去病骑马过来,一身金甲在夕阳下很晃眼。他根本没看那张图,只是盯着宇文殇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把刀收了。”霍去病挥了挥马鞭,语气很随意。
亲卫们犹豫了一下,看向凌岳。凌岳微微点头,只听“锵”的一声,刀都收回了鞘里。
“她的眼里有火。”霍去病指了指宇文殇,嘴角带着一丝笑,“那是想烧死宇文复的火,这眼神装不出来。带上她,给她匹马。要是有问题,我亲自斩了她。”
宇文殇愣了一下,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好像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冠军侯竟然这么好说话。
“谢了。”她也不客气,翻身上了一匹空马,动作很利落。
大军继续开拔。
刚走出没二里地,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地面开始有节奏的颤抖,像是有什么大家伙在移动。
凌岳回头,只见漫天尘土中,墨家巨子墨尘正指挥着一群工匠,推着五十辆奇怪的大车跟了上来。
这车很大,包着厚厚的黑铁皮,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像一个个移动的铁盒子。车两侧装着履带一样的木排滚轮,碾过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车身两侧还伸出几把旋转的绞刀,寒光闪闪,看着就吓人。
“这是个什么丑东西?”霍去病凑过来,一脸嫌弃的打量着,“这么重,跑得动吗?”
墨尘正拿着把大扳手拧着一颗螺丝,听见这话,花白的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不懂别瞎说!这叫武刚偏箱车!专门对付罗马人那个乌龟壳一样的方阵的!”
老头用力的拍了拍车身,发出“当当”的闷响,听着就很厚实:“里面能藏三个强弩手,外面铁皮有三指厚,罗马人的短剑刺不透,长矛扎不穿。两边的绞刀一转,不管谁凑上来,腿都给他削断了!这就是陆地上的战船。”
凌岳看着这些铁疙瘩,眼睛一亮。历史上卫青确实用过武刚车结阵,但墨家改良版的这玩意儿,简直就是简易版的坦克!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这就是降维打击。
“好东西。”凌岳赞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冰冷的车身,“有了这玩意儿,罗马人的方阵就是个笑话。”
老爷子哼了一声,得意的把扳手往腰上一别,鼻孔朝天:“那是,墨家出品,必属精品。也就是时间太紧,不然老子给它装上喷火筒,直接把那帮洋鬼子烧成灰。”
大军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
过了玉门关,原本的路就被黄沙盖住了一半。风变得又干又糙,呼吸都带着沙子味。
凌岳坐在马车里,放下了帘子。他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胸口像火烧一样。摊开手,手帕上是一抹刺眼的红色。
“侯爷……”旁边的亲卫脸色一变,刚想说话。
“闭嘴。”凌岳把手帕塞进袖口,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亮,“赶路。别让大将军看出来,这仗还没打,不能乱了军心。”
化开生生不息膏的三滴心头血,让凌岳受了伤的身体越发虚弱。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撑到打完这一仗,这身体废了就废了。
三天后,前锋营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报——”
李敢骑着快马冲回来,下马时差点摔倒。他的嘴唇干裂的全是血口子,嗓子都哑了:“前面三百里的水源,全干了!”
中军大帐里,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怎么回事?”霍去病正在擦他的陌刀,动作没停,神色还是很平静。
“罗马人干的。”李敢抓起桌上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却发现里面没水了,他恨恨的把水囊摔在地上,“沿路的水井全被沙子填了。剩下的几个水源,里面泡满了死牛死羊,水都发绿了,臭的不行,那是死水,喝了会死人。”
“焦土战术,没想到他们也会。”凌岳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的敲着扶手,“罗马人这是想在开打前,先把我们渴死。”
五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没水还能忍,三天没水就得出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退回去也得丢半条命。
帐外隐约传来了士兵的骚动声。恐惧的情绪,比缺水蔓延的还快。
“慌什么。”霍去病把陌刀往桌上一拍,“当啷”一声,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没水就找,这地下还能没水?”
“找过了。”李敢苦着脸,声音里带着疲惫,“方圆几十里都探了,全是干沙子,连根草都不长。向导说,这原来有条古河道,但几百年前就断流被埋了,谁知道在哪。”
角落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宇文殇突然开口:“我知道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宇文殇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帐外一片连绵的沙丘:“往北走五十里,有一片红柳林,那是古河道的入口。不过…”
“不过什么?”
“被流沙盖住了,起码要挖三丈深。”宇文殇冷冷的说,“而且那是死地,沙子很容易塌,搞不好会把人活埋。”
“挖!”霍去病猛的站起身,抓起头盔,眼神坚定,“别说三丈,就是三十丈,我也要把它挖出来!传令,全军转向!”
大军立刻转向,朝着红柳林开去。
到了地方,果然是一片死寂。枯死的红柳立在沙地上,地上全是滚烫的流沙,热气让视线都有些扭曲。
士兵们看着这片干得冒烟的地,眼神里又透出了不安。这地方能有水?这个女人不是在骗人吧?
“挖!”霍去病没多说,一把扯下身上的金甲,只穿着单衣,露出了结实的肌肉。他抓起一把铁锹,第一个跳进了滚烫的沙坑。
堂堂冠军侯,像个普通士卒一样铲起了沙子。泥土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擦,每一铲子都用足了力气。
主帅都带头了,谁还敢偷懒?士兵们咬着牙,一个个跳下去开始挖。
凌岳没有挖。他站在沙坑边,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周围几棵还没死透的灌木,脑子里飞快盘算着。
“光挖不够,这点水不够五万人喝。”凌岳转身对亲卫吩咐,“去,让士兵们把盾牌都拿出来。再挖几百个小坑,上面盖上羊皮,中间放个石子压低,下面放个陶罐。”
“侯爷,这是干什么?”亲卫一脸不解。
“向天借水。”凌岳没法解释物理原理,只能直接下令,“照做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
士兵们虽然不懂,但凌岳在军中向来计谋多端,没人敢质疑。
很快,几百个简易的集水装置布满了沙丘,看起来像一个个奇怪的祭坛。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偏西,空气还是那么热。沙坑已经挖得很深,霍去病满身是泥,手掌都磨破了皮,血和泥沙糊在一起,但坑底只有一点湿气,根本没看到水。
“是不是…没水啊?”有人小声嘀咕,不安的情绪又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看守集水坑的士兵突然喊了起来:“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大家跑过去掀开羊皮,只见下面的陶罐里,竟然真的积了半罐清澈的水。虽然不多,但这可是从干沙子里变出来的。
“神了!定远侯真是神人啊!”
“这是法术吧?侯爷会仙术!”
士兵们欢呼起来,低落的士气一下子又高涨了。这点水虽然解不了大渴,却给了所有人希望——这地方真的有水,只要肯干,就能活下去。
“有了!”
坑底突然传来霍去病的一声大吼。
只见他一铲子下去,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一股浑浊的泥水猛的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紧接着,水流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那是被压在地下百年的古河水。
“水!水出来了!”
“冠军侯万岁!”
士兵们都涌了过去,有人甚至直接把头埋进水里痛饮。霍去病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一口白牙:“我就说,老天爷也得给大汉面子!”
大军痛饮,战马嘶鸣。这场缺水的危机,硬是被一铲子一铲子给解决了。
凌岳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欢腾的场面,嘴角微微上扬,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
但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口气,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像影子一样的宇文殇突然浑身一抖,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死盯着远方的天空,那是风吹来的方向。
“不对劲。”她的声音在发颤,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
凌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的漏跳了一拍。
在西方的天边,原本黄色的天空,突然升起了一道诡异的烟柱。那烟是紫色的。
一种看着就让人不舒服的紫色。
风向变了。原本吹向西边的风,突然转了向,带着那股紫烟,正朝着汉军的营地滚滚而来。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甜腻的香味,像是花香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混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李敢刚喝饱水,还没擦干嘴,愣愣的看着,“这颜色…看着怪好看的。”
“跑!快让所有人捂住口鼻!”
宇文殇猛的冲过来,一把抓住凌岳的袖子,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的独眼里全是恐惧,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是冥神之息!罗马人的毒气!是曼陀罗、疯草和腐尸毒烧出来的,吸一口人就会疯,那是地狱来的东西!”
凌岳脸色骤变,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紫色的烟雾像野兽一样贴着地面,无声无息的吞了过来。烟雾所过之处,枯草瞬间变黑枯萎,连天上的飞鸟一旦碰到,也直挺挺的栽了下来,落地时已经是一团黑肉。
“传令!”凌岳拔剑怒吼,声音嘶哑的都破了音,“全军集结!用湿布捂住口鼻!准备迎敌!快!”
但风太快了,已经来不及了。
紫雾的前端,已经碰到了外围的哨兵。
那个刚才还因为喝到水而高兴的年轻士兵,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扔掉长矛,双手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喉咙,指甲把脖子抓的血肉模糊,好像那里有无数蚂蚁在爬。
“鬼…有鬼…你们都是鬼!”
他发出一声惨叫,双眼充血通红,猛的拔出腰刀,转身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同袍。
“噗嗤!”鲜血飞溅。
紫雾中,混乱瞬间爆发。刚刚还在欢庆的营地,转眼变成了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