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打断了院长的话，虽然他还有些沮丧，但欣然道：“院长，您放心，我其实还没有那么伟大。”
“围棋界这副千斤重的担子，也不是我柯云一个人那单薄的肩膀能抗得起的。”
“不过，即便输了两场，输得体无完肤，我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
“那就是，既然吉米狗是人创造出来的产物，说明人类的智慧在本质上还是在它之上。”
“造物主，永远高于造物，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人类之所以在围棋盘上输给它，并不是输在智慧的高度，而是输在单纯的运算量上。”
“毕竟，人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天赋异禀，一个人大脑的脑容量也储藏不了电脑那么浩瀚如海的资料库。”
“而且，人的大脑是由血肉构成的，会疲惫，会缺氧，会有情绪的波动。”
“可是机器不会，只要有电，它就是一台永不知疲倦的冷血杀手。”
柯云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丝悲壮的冷静。
聂镇国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从你跟吉米狗这两场对战中，你作为当事人，能看出些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吗？”
柯云低下头，沉思了良久，似乎在回忆那些让他感到窒息的瞬间。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吉米狗的恐怖，在于它的‘全知视角’。”
“它每一次的落子，不仅仅是好手，而是那个局面下，经过亿万次计算后的‘最适当’位置。”
“就像是上帝站在云端俯瞰着我们这些凡人在迷宫里打转。”
“如果我们人类顶尖棋手在下棋时，是走一步，算到后面十步的变化。”
“那吉米狗那恐怖的算法，却可以看到后面一百步，甚至更多。”
“这种维度的打击，就像是拿着机枪扫射挥舞大刀的武士，让人绝望。”
听了柯云如此直白而残酷的剖析，会议室里的众位国手和专家们，皆是苦笑连连。
他们虽然为了维护棋院的面子，嘴上说着不在乎，说着这只是程序的胜利。
可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比谁都在意啊。
这种被剥夺了尊严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每一个人的心。
不仅仅是专业人士，恐慌的情绪早已蔓延到了整个天朝的民众之中。
尤其是那些热爱围棋、将围棋视为国粹和精神寄托的人，都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结果。
他们无法接受，围棋界这个传承了数千年的艺术殿堂，将从今以后走入毁灭的深渊。
让冷冰冰的电脑程序支配了围棋界的最高战力，这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
这意味着，围棋这项运动，在竞技层面上，今后真的就完蛋了。
没有人愿意能承受这种信仰崩塌的打击。
这是将人类的一项引以为傲的文化结晶，生生地斩断了脊梁。
而且，这种恐慌还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人们开始联想，开始焦虑。
今天是围棋被攻陷了。
那明天可能就是象棋，是国际象棋。
后天可能就是数学领域的猜想证明。
大后天可能就是音乐、绘画这些艺术领域。
当所有行业，所有需要智慧和创造力的领域都被人工智能取代。
人类将如何生存？
人类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难道以后什么费脑子的东西都交给了人工智能去处理？
人类从此就安心当一个被机器饲养的“死肥宅”？
因为已经没有追求了啊！
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战胜那个不知疲倦的程序。
这种绝望感，是前所未有的。
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也纷纷跑来凑热闹。
各种耸人听闻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席卷了网络和纸媒。
其题目更是怎么夸张怎么写，怎么吓人怎么来，只为了博取眼球和流量。
《惊爆！围棋即将没落，人类智慧的最后堡垒坍塌！》
《细思极恐！下一个没落的领域是什么？》
《人类的英雄在哪里？我们需要救世主！》
《人工智能使得全世界的围棋手黯然失色，职业棋手将成历史名词！》
《你会是围棋的救星吗？吉米狗发出嘲讽的狂吠！》
网络上，论坛里，报纸上，到处充满着如是类型的文章。
每一篇报道，都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围棋爱好者的伤口上。
让人看了心里憋屈极了，却又无力反驳。
……
时间，就在这种全民焦虑和压抑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转眼之间，三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关于人工智能战胜人类的消息，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愈演愈烈。
天朝棋院这些天也没闲着，整个大楼彻夜灯火通明。
他们把所有的九段棋手都找来，甚至请来了民间的隐世高手。
大家聚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复盘，模拟吉米狗的棋路。
可是三天过去了，众人熬红了双眼，仍然没找到任何对付吉米狗的有效方法。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而大洋彼岸的酷哥公司那边，更是每天高调更新消息。
内容就那么一个，嚣张而自信：接受任何人的挑战，来者不拒。
这三天时间里，也确实有世界各地很多不信邪的高手，通过网络跟吉米狗进行了对战。
但结果是惨烈的。
无一例外，全部以完败告终。
而且，人们惊恐地发现，吉米狗因为在对战中收集了更多的资料和数据。
它的实力，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
最开始，人类高手还能坚持到中盘。
到现在，很多人连十分钟都下不满，就已经被杀得丢盔卸甲，不得不弃子认输了。
到了最后，最让围棋界感到屈辱的事情发生了。
吉米狗居然嫌弃人类太弱，主动下起了让子棋。
从让先，到让两子，甚至让三子。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巨大优势下，跟它交手的人类棋手，依然惨败而归。
让子棋！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所有的围棋人都气疯了。
在围棋界，只有长辈指导晚辈，高手指导初学者，才会下让子棋。
这，这简直就是对人类尊严赤果果的侮辱嘛！
一台机器，居然要把人类当做初学者来指导？
作为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作为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你，你能忍得了吗？
这口气，是个有血性的人都咽不下去。
至少，身为资深棋迷的林继堂就绝对忍不了。
这几天，他简直是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暴躁的边缘。
他连公司都不去了，生意也不谈了。
反正公司有林志坤和其他兄弟们看着，倒也出不了大乱子。
于是，他这几天就干脆把自己关在家里。
他捧着电脑，随时关注着围棋界的最新战况。
看着那一个个飘红的“负”字，他的心都在滴血。
今天，当他看见许多知名的围棋爱好者又是铩羽而归。
而且还是被吉米狗让了三子之后，依然被屠龙，遭受了侮辱性的惨败回来。
他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一股无名业火直冲脑门。
于是，他猛地推开椅子，气冲冲地跑上了楼。
他径直找到了正在书房里安静码字的贺凡。
“砰”的一声，书房门被推开。
林继堂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着贺凡正坐在电脑前，心无旁骛地敲击着键盘。
贺凡正在写《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最新章节。
屏幕上，那个冷静、睿智、推崇逻辑演绎法的大侦探正在破解谜题。
而且看样子，贺凡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看着贺凡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林继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把这口气出了，否则咱们这兄弟没得做啊！”
贺凡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
他看着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的林继堂，一脸茫然。
“你又怎么啦？”
“火急火燎的，天塌下来了？”
“怎么啦？”林继堂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他大声叫道：“小凡，你都不上网看新闻吗？你还是地球人吗？”
“那个该死的吉米狗在搞事情啊！”
“它居然跟人类下起了让子棋，让子棋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简直就是把人类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是侮辱整个人类！”
贺凡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依旧平淡。
“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
“不就是个程序设定吗？”
“有！当然有！”
林继堂使劲地点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冲到贺凡面前，双手撑着桌子，逼视着贺凡。
“小凡，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出手啊？”
“外界都已经闹翻了天了，全世界都在哀嚎。”
“你再不出手，人类的信心就彻底完了，围棋就真的要进博物馆了。”
贺凡看着他那副焦急的样子，又听着他把情况说得越来越恐怖。
仿佛自己不救场，世界末日明天就会降临一样。
贺凡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他，这书是没法安心写下去了。
于是，他伸手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顺手把新写好的章节，传了一些到围脖上，算是给催更的读者一个交代。
然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我试试行了吧？”
林继堂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狂喜的神色。
还没等他欢呼，贺凡接着说道：“不过，你得出去。”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林继堂愣住了。
“啊？为什么啊？”
“我还要观战呢！我要亲眼看着你把那条狗打趴下啊！”
贺凡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在这里呼吸太重，会打扰我的思路。”
“另外，不管今天的输赢如何，你都不准说出去是我下的。”
“其实，你想观战也可以，完全没必要守在我旁边。”
“你可以直接到围棋平台上去旁观嘛，那样视角更清晰。”
“但是有一点，绝对不准泄露我的身份。”
“如果你答应我，就马上去申请一个新账号，别用你那个大号到处乱说。”
林继堂听了，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只要贺凡肯出手，什么都好说。
他讪讪一笑，搓着手道：“小凡，那个……跟你商量一下。”
“既然你不想暴露身份，注册新号又麻烦，还要过新手任务。”
“那你就直接用我的账号好了。”
“反正我的水平大家都知道，谁也不会怀疑到是你。”
“我大不了再跑回房间，申请一个小号去观战，给你当啦啦队。”
贺凡一想，这也有些道理。
现在的围棋平台实名认证挺繁琐的。
而且，如果他真的一不小心赢了吉米狗。
这个事情肯定瞒不住，绝对会引发世界级的地震。
其实贺凡倒不是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主要是怕麻烦，怕被无穷无尽的采访和挑战骚扰。
用林继堂的账号，正好可以当个挡箭牌。
于是，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林继堂的要求。
林继堂见状，兴奋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兴冲冲地把他的账号密码写在纸上，告诉给了贺凡。
然后就像屁股着火一样，飞快地跑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重新申请账号观战了。
书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贺凡坐回电脑前，打开了那个目前全球最火爆的围棋对战平台。
他输入了林继堂的账号和密码，点击登录。
界面跳转，登录成功。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右上角的消息图标就开始疯狂闪烁。
他点开一看，是一个验证消息。
“小凡，是我，快通过！”
是林继堂刚刚申请的小号发来加好友的请求。
贺凡随手点了通过。
然后，他无意间点开了好友栏。
这一看，让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那个好友栏里，密密麻麻的头像亮着。
里面居然有几百个好友，而且看备注，很多都是业余段位的高手，甚至还有几个职业棋手的马甲。
看来林继堂这家伙，在围棋圈子里交游广阔啊。
贺凡心里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情况有点不妙啊。
如果用林继堂的这个账号去赢了吉米狗的话。
这个账号瞬间就会成为全网焦点。
到时岂不是也变相曝光了？
毕竟林继堂虽然有一点围棋水平，算是个不错的业余棋手。
但是以他的真实实力，朋友圈里的人都知道。
让他去跟吉米狗对战，那根本就是送菜，甚至是被吉米狗让十子都未必能赢。
如果突然之间，这个账号神灵附体，把吉米狗干掉了。
傻子都知道这不是林继堂本人下的。
也就是所谓的“代打”。
到时候，大家肯定会疯狂挖掘这背后的“枪手”是谁。
顺藤摸瓜，还是容易查到自己头上。
贺凡皱起了眉头，手指悬在鼠标上。
他想着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再用林继堂的账号对吉米狗下棋。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那个刚刚加上的小号，也就是林继堂，又发来了急促的消息催促。
“小凡，你还在磨蹭什么呢？”
“快进001号房间！”
“那是吉米狗的专属擂台房。”
“吉米狗现在正好有空，刚虐完一个欧洲冠军。”
“机会难得，快去打败他！狠狠地揍它！”
看着屏幕上那充满感叹号的催促。
贺凡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下都下了，想那么多干嘛。
车到山前必有路。
于是，他熟练地把账号的接收陌生人消息功能设置成禁止。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他握住鼠标，移动光标。
最终，还是坚定地用了林继堂的账号，点击了那个红色的房间名。
进到了万众瞩目的001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