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边关夜色的寒凉。军营从沉睡中苏醒，号角未鸣，但操练的呼喝声、炊烟的气息已开始弥漫。伤兵营内，也早早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老军医黄芪提着一小筐新采的、还带着露水的止血草药，缓步走入伤兵营区。他年事已高，鬓角斑白，但步伐依旧稳健，眼神温和而睿智，仿佛能洞悉这营中一切的细微变化。作为云霞关资历最老的医者，他亲眼见证了太多生死，也看惯了人情冷暖。苏芷的到来，凌霜的回归，以及这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一直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医者父母心，他既不愿看到苏芷那确有奇效的新法被埋没甚至被污蔑，也不愿看到凌霜这孩子因执念和外界挑拨而走入歧途，更不愿看到伤兵们因医者间的龃龉而受到任何影响。之前的“比试”以及后续赵铁柱的紧急处理，让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然而，当他踏进伤兵营，习惯性地先望向苏芷常待的那个角落，又看向凌霜负责的区域时，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微微一愣，随即，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缓缓漾开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
只见凌霜正俯身在一个伤兵的床榻前，仔细检查着伤口的愈合情况。这本身并无特别，但黄芪注意到，她检查的方式，似乎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她不再仅仅依靠望闻问切，而是……更加注重伤处周围的清洁，甚至拿起旁边放置的、由苏芷推广使用的“消毒棉纱”，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处边缘。动作虽仍带着些生疏，但那专注的神情，分明是将苏芷前日强调的“清创防染”听了进去。
更让黄芪动容的是接下来的那一幕。
凌霜检查完那名伤兵，直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营帐另一侧。那里，苏芷正带着两个药童，给几个伤势较重的士兵换药。凌霜的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犹豫，又似是某种下定决心的挣扎。最终，她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转身离开，或是投去冰冷的注视，而是朝着苏芷的方向，微微提高了声音，语气虽仍不算热络，却已没了那股针锋相对的锐气：
“苏姑娘，”她开口，引得苏芷和附近几人都看了过来，“昨日提及那伴有异色斑点的泥土样本，不知……今日可有新的发现？关于其可能沾染的毒物特性，我昨夜又翻查了些许笔记，或可补充一二。”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黄芪耳中，老军医捻着胡须的手顿时停住了，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苏芷闻言，抬起头，脸上并无惊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凌姑娘有心了。初步用烈酒测试过几个样本，暂未发现明显的幽蓝色磷光反应。‘幽烬石’的可能性或许需要调低。正想稍后得空，再与凌姑娘探讨那‘鬼灯笼’及其伴生植物的具体形态特征，以便缩小探查范围。”
两人之间这简短的对话，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算不上多么友好，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让黄芪心头大震。
她们……不仅在对话，更是在交流各自的进展！凌霜主动询问，苏芷坦然回应，甚至还提到了“稍后得空再探讨”？这分明是……有了合作的苗头！
黄芪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快步走到一个正在熬药的小学徒身边，低声询问：“昨夜……苏姑娘和凌姑娘那边，可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
小学徒挠了挠头，回忆道：“回黄老，昨夜好像……凌姑娘很晚还去了苏姑娘的药研帐，待了挺久才出来。小的当时还纳闷呢……”
黄芪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定是昨夜那场不为人知的交流，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他看着不远处，虽然依旧各自忙碌，但空气中那股无形对峙的张力已悄然消散的苏芷和凌霜，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两个原本背道而驰的医者，终于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救治伤患、破解难题的方向——迈出了艰难却至关重要的一步。
“好，好啊……”黄芪低声喃喃，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由衷的笑容，如同秋日里温暖的阳光，“医道无涯，本该博采众长，相互砥砺。能见如此，老夫心甚慰之……”
他不再停留，提着药筐，步履轻快地走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只觉得今日伤兵营内的药香，似乎都格外沁人心脾。这云霞关的医术天地，或许真的要迎来一番新的气象了。而这其中，必有他这老迈医者，最愿见到的那份“和而不同”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