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这个弟兄……喘不上气了……”一名医兵带着哭腔。
苏芷快步过去，只见一名年轻士兵仰躺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吸不进足够空气，嘴唇已开始发紫。
这是急性呼吸道灼伤和中毒导致的喉头水肿和支气管痉挛！
“让开！”苏芷迅速检查，情况危急，必须立刻开放气道。
她抬头急喊：“谁有干净的中空苇管？或者细竹管！要快！”
“我……我有喝水的竹筒，可以削！”一个手臂受伤的老兵连忙道。
“来不及了！”
苏芷一咬牙，从药箱中取出一根用于引流脓液的、较粗的银质空心探针。
这是她找工匠特制的少数几件精细器械之一。
用烈酒快速冲洗后，她跪在士兵身侧，凭解剖学知识，摸准甲状软骨下方气管的位置。
“按住他！别让他动！”
周围士兵连忙帮忙固定。
苏芷深吸一口气，稳住手，将银质空心针从环状软骨间隙，稳而快地刺入气管！
嗤！
轻微的破空声。
年轻士兵身体一颤。
苏芷迅速将针尾略微抬高，只见有少量带血的气沫涌出，随即，士兵的胸口起伏稍稍平缓了一些，虽然依旧困难，但不再是完全窒息的状态。
“活了！他喘气了！”周围人惊呼。
苏芷额上全是冷汗，这才感到后怕。
环甲膜穿刺在现代也是紧急气道开放术，风险极高，在这简陋条件下更是赌博。
“固定好这根针，千万不能让他摇头或咳嗽时带出来！
准备甘草、桔梗、贝母煎浓汁，凉后慢慢从口滴入，不能经此针！”
她刚处理完这个，又有人喊：“苏姑娘！这边有弟兄呕血了！”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
缺口处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液将泥土浸成暗红色的泥沼。
张嶂带人构筑的第二道防线勉强成型，但若第一道彻底失守，这道简陋防线也支撑不了多久。
夕阳西下时，北狄的攻势终于暂缓。不是因为他们放弃了，而是因为缺口处实在难以立足，尸体和碎石形成了新的障碍。
双方都到了极限。
鸣金声从北狄后阵传来。
敌军如退潮般撤下，留下了满地的死伤。
缺口处，幸存下来的守军几乎瘫倒在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江蓠背靠着一面残破的盾牌坐下，甲胄多处破损，后背的烧伤虽经简单处理，依旧疼痛钻心。
忠戟和张嶂也浑身是伤，拄着兵器喘息。
苏芷带着医护队走上缺口，眼前的惨状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开始检视还能救的伤员。
她先走到江蓠身边。
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别动，我看看你的背。”苏芷的声音有些哑。
江蓠没有拒绝，转过身。
揭开临时包扎的布条，只见后背肩胛处一片焦黑，皮肉与碎裂的甲片黏连，边缘红肿起泡，伤势不轻。
苏芷用烈酒浸湿的干净布巾，极其小心地清理创面，分离黏连的甲片碎屑。
每一下动作都尽量轻柔，但江蓠的身体仍会不受控制地微颤，汗水从他额角滚落，他却一声不吭。
“烧伤面积不小，容易感染化脓。
这几日不能穿甲，要勤换药。”
苏芷清理完毕，敷上特意调制的烧伤药膏，再用煮过的干净棉布包扎，“晚上可能会发烧，我会让人送汤药来。”
“嗯。”江蓠只是应了一声，待她包扎完，才低声道，“今日……多谢。”
苏芷摇摇头，继续去处理其他伤员。
等她忙完一圈，天色已完全黑透。
缺口处点起了火把，士兵们开始默默收敛同袍的遗体，修补工事。
苏芷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她走到一处稍干净的角落，望着关外北狄大营的灯火，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毒烟车的细节和黄烟的特性。
硫磺、硝石、毒物……燃烧产生大量刺激性有毒气体……那黄烟的颜色和气味……
她忽然想起下午在净室未完成的研究和那个关于硫矿的猜想。
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清晰。
“莲心。”她叫来小丫鬟，“我下午让你找的关外矿藏记载，找到了吗？”
“找到了几卷，已放在净室。”
莲心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好。我们去净室。另外……”
苏芷看向正在指挥修复工事的江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将军，我有些发现，可能……关乎破局。”
江蓠转身，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说。”
“北狄的毒烟车，核心在于硫磺。
大量硫磺燃烧，配合其他毒物，才能产生如此规模的黄烟。他
们需要稳定的硫磺来源，而褐髓石矿常伴生硫铁矿。”
苏芷语速加快，“我怀疑，他们的褐髓石开采和提炼点，不会离前线太远，否则运输不便。
白日那些抛进来的秽物中，有些霉菌只生长在特定硫矿环境……
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矿点或提炼作坊……”
江蓠眼神一凝：“你是说，主动出击，断其根源？”
“至少，可以尝试侦查。”
苏芷道，“若能找到，或许能发现他们的弱点，甚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蓠沉默片刻。
主动出关侦查，风险极大，尤其在刚刚经历惨烈守城战，兵力折损的当下。
但被动防守，等待补给，确实如同温水煮蛙。
“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没有立刻否决，“你先将你的推断和所需资料整理清楚。
另外，今日伤员众多，药材消耗甚巨。
接应补给之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紫艽和忠戟，显然心中已有决断。
子夜时分，帅帐内灯火通明。
核心将领齐聚，包括江蓠、紫艽、张嶂、忠戟，苏芷也被特别召来。
江蓠开门见山：“两个任务。第一，出关接应宛城补给，由忠戟带队，选五十轻骑，明夜子时，趁夜潜出。
路线、接应方式，稍后细议。
第二，侦查北狄褐髓石矿点或提炼处。此事更为凶险，需熟悉地形、精于潜伏的斥候。
张嶂，你可有人选？”
张嶂沉吟：“夜不收斥候军统领赵擎，及其麾下最精锐的鬼影小队，或可胜任。
但他们日前侦查敌情，折损两人，尚未休整。”
“让他们休整一日，后日夜出发。”
江蓠拍板，“苏姑娘，你将你所知的、关于硫矿和毒烟车的所有线索，整理成册，交给赵擎，助其判断。”
“是。”苏芷应下。
紫艽补充道：“接应之事，我可修书一封给宛城守将，说明情况，请他们务必如期送达，并派出接应部队前出三十里。”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准备。
苏芷回到净室，开始整理资料，绘制可能的矿脉分布草图，标注硫磺相关特性和毒烟可能成分。
莲心在一旁默默研磨草药，忽然小声问：“苏姑娘，我们能赢吗？”
苏芷手中的笔顿了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遥远敌营的星火。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只要我们还在抵抗，还在想办法，希望就还在。”
她低下头，继续书写。
纸页上，褐髓石、硫铁矿、毒烟、霉菌……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渐渐串联成一张模糊的网。
而网的彼端，或许就藏着扭转战局的关键。
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漫长而血腥的一天终于过去，但所有人都知道，更残酷的明天，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