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云霞关内外只有风声呜咽和零星梆子声。
忠戟的接应小队在关内西南角集结。
五十轻骑，每人只带三日干粮、水囊、弓箭和近战刀。
月光被云层遮掩，正是潜行良机。
“记住，”江蓠亲自为忠戟整理鞍鞯，声音低沉，“此行非为杀敌，接应到补给，即刻回返。
若遇阻截，以保全队伍为要，宁可弃货，不可恋战。”
忠戟重重点头：“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负所托。”
江蓠拍了拍他的肩甲，没有多说。
子时正，后侧小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缝隙。
五十骑如幽灵般依次滑出，很快没入关外夜色之中。
门扉重新合拢，落栓上锁，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江蓠在城头目送许久，直到最后一骑的影子也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下城。
他的后背烧伤处依旧疼痛，但比起关城安危，这点痛楚算不得什么。
他没有回帅帐休息，而是走向苏芷的净室。
窗纸上透出暖黄的灯光，那个纤瘦的身影伏在案前，不知又在研究什么。
江蓠没有打扰，只是对守在门外的两名亲卫点了点头，便往伤兵营方向走去。
作为主帅，他必须让每一个受伤的士兵看到，将军与他们同在。
而此刻的公主紫姝，并未安寝。
白日城墙缺口血战的惨烈，深深震撼了这位从小在深宫过着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公主。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战争不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更不是王公大臣向在朝堂之上向父皇禀报的那般简单。
而是断肢残躯、血肉模糊，是生命在眼前如烛火般熄灭。
她拒绝了紫艽让她退往更安全的后方的建议，执意留在关内帮忙。
起初只是做些简单的分拣绷带、递送热水的话，后来她发现，许多受伤的士兵，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新兵，在剧痛和恐惧中，需要有人安抚。
于是，她开始学着苏芷的样子，用尽量平静温和的语气与伤兵说话。
喂他们喝水，甚至笨拙地哼唱几句宫中听来的、记不全词的小调。
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说我。
她的锦袍沾上了血污和药渍，发髻松散，脸上常有烟灰，但眼睛却越来越亮。
那是一种褪去娇贵后，属于生命本身的坚韧之光。
此刻已是深夜，大部分伤员在药力作用下昏睡。
紫姝巡视完她负责的营区，正准备回暂居的小院休息，路过一处堆放杂物的拐角时，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隐在阴影里。
只见一个黑影从杂物堆后闪出，身形瘦小，动作麻利，背上似乎背着个小包袱。
那人左右张望一番，迅速朝马厩方向潜去。
若是从前的紫姝，或许会吓得尖叫或立刻喊人。
但经历了这许多，她多了份警觉。
这人鬼鬼祟祟，夜深人静去马厩做什么？而且看身形步伐，不似寻常士兵。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夜风很凉，她的心跳得很快，但一种奇异的勇气支撑着她。
马厩处只有几盏昏暗的风灯，值夜的士兵抱着长矛在打盹。
那黑影熟稔地避开灯光，闪到马厩后方一处堆放草料的棚子旁，蹲下身，似乎在地上摸索什么。
紫姝躲在一辆废弃的板车后，借着微弱光线，勉强看清那人的侧脸。
很年轻，面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
她认得这张脸！
是前几日她帮忙分发汤药时，一个自称风寒未愈、总躲在角落的辅兵，好像叫……孙小乙？
只见孙小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管，又从地上撬开一块看似普通的石板。
下面竟是个空洞！
他将竹管放入，重新盖好石板，还抓起一把干草屑撒在上面掩饰。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弓着身，沿着来路快速溜走。
紫姝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又在原地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无人返回，才小心翼翼挪到那草料棚边。
她学着孙小乙的样子，找到那块石板，边缘果然有极细微的撬动痕迹。
她费力地搬开石板，底下是一个仅能容竹管的小洞。
洞里除了那个小竹管，居然还有另外两个类似的、更旧一些的竹管。
紫姝的心跳如擂鼓。
她颤着手取出那三个竹管，借着风灯光芒，发现竹管两端都用蜡密封，其中最新的那支，蜡封上隐约有个小小的、扭曲的刻痕，像是一条盘绕的蛇尾。
幽蛰！
这个标记她在江蓠和苏芷那里见过拓印图！
这是……传递消息的密信管！
孙小乙是内奸！这地方是他们的秘密联络点！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紫姝。
她第一个念头是立刻去找皇兄或江蓠将军，但刚起身，又停住了。
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孙小乙只是个小卒，他背后肯定还有人。这
些密信管里或许有重要情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查看竹管。
最新的这支蜡封完整，显然还未被取走。
另外两支旧的，蜡封已破，内容物应已被取走，但或许……
她轻轻摇晃旧竹管，其中一个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她小心地掰开破损的蜡封，借着灯光，看到里面有一小卷极薄的羊皮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
字迹潦草，内容断续：“……粮仓火候……丙三区……子时……得手……”
“……药材坊东墙第三砖……松动……可置……”
紫姝浑身发冷。
这分明是前几日粮仓纵火和可能计划在药材坊做手脚的记录！
原来内奸不止一处行动！
她迅速将羊皮纸重新卷好塞回，又把三支竹管照原样放回石洞，盖好石板，撒上草屑。
做完这一切，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必须立刻报告！
但直接去找江蓠或皇兄，可能会被其他眼线看到。
苏姑娘！对，去找苏姑娘！她那里相对隐蔽，且江蓠将军也常去……
紫姝提起裙摆，尽可能轻而快地朝医药工坊方向跑去。
夜色掩盖了她仓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