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云霞关在薄雾与焦烟中苏醒。
江蓠的布置悄无声息地展开。
马厩草料棚附近，四名最精干的夜不收斥候换上辅兵杂役的装束，伪装成清理草料、修理马具的样子，将那片区域纳入严密监视，却又不露痕迹。
孙小乙的铺位旁，也有两名乔装的亲兵恰好调来同住，日夜陪伴。
紫姝回到小院后，强迫自己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窗棂。
她洗漱更衣，刻意选了件半旧不新的鹅黄衣裙。
这是她如今最普通的打扮。
用过简单的早膳，她如常前往伤兵营帮忙。
但今日，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
借着递送汤药、更换绷带的机会，她悄然观察着接触的每一个人。
那个孙小乙是否还有同伙？
谁的神色有异？
谁在暗中观察什么？
她想起幼时在宫中，曾见父皇如何通过细微处判断臣子心思。
那时只觉得无趣，如今却成了保命破敌的本事。
世事难料。
与此同时，净室内，苏芷的研究有了关键突破。
昨夜发现的那暗红色晶体，经过反复测试，在特定温度下与硫磺、硝石混合研磨，会产生剧烈反应，释放大量刺鼻烟雾，烟雾性质与毒烟车喷出的黄烟极为相似。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晶体就是北狄毒烟的关键添加剂之一。
“这是一种含铁的硫化物矿物，很可能来自褐髓石矿的伴生层。”
苏芷在实验记录上写下推断，“其燃烧产生的烟雾不仅刺激呼吸道，其中的铁化合物微粒还可能深入肺部，造成更持久的伤害。”
她将晶体样本分成两份，一份继续分析，另一份小心包好，准备交给即将出发侦查的赵擎。
若能找到产出这种晶体的矿脉特征，或许就能锁定敌人的原料产地。
“苏姑娘，”莲心端来早膳。
简单的米粥和咸菜，“您又是一夜没合眼。这样下去身子撑不住的。”
“快了。”
苏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等赵统领出发，忠戟将军回来，或许就能有转机。”
她看向窗外，“不知道忠戟将军他们到哪儿了……”
关外，东北方三十里，崎岖山道上。
忠戟的接应小队正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短暂休整。
人马皆疲惫，但精神尚可。
一夜疾行，他们已远离云霞关主要战场区域，沿途只遭遇两股北狄游骑，皆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掩护巧妙避开。
“将军，再往前二十里就是老鹰嘴，那里地势险要，常有北狄伏兵。”
一名熟悉路径的老斥候低声道。
忠戟摊开简陋的皮制地图，就着晨曦微光查看：“绕路呢？”
“绕路要多走一天，且要穿过鬼见愁峡谷，那里更险。”
忠戟皱眉。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抵达预定接应点，与宛城派出的小队汇合。
多耽搁一天，关内就多一分危险。
“派两个尖兵，先行探路老鹰嘴。
若无大队埋伏，我们快速通过。若有异常……再想他法。”
他最终决定。
“是！”
两名最机警的斥候卸下多余装备，如狸猫般窜入前方山林。
忠戟靠着一块山石坐下，从怀里掏出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慢慢啃着。
饼子粗糙拉喉，他却嚼得认真。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临行前公主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担忧的眼睛，还有那句未说出口的“保重”。
他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
他是军人，任务是接应补给，守住关城。
其他的，等活着回去再说。
云霞关内，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已时正，一个穿着普通伙夫衣裳、挑着空水桶的矮胖男子，晃晃悠悠地走向马厩方向。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似乎只是去打水饮马。
暗处，四双眼睛瞬间锁定了他。
矮胖男子走到马厩后的水槽边，慢条斯理地打水，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草料棚。
他磨蹭了一会儿，见周围无人注意，便放下水桶，假装整理裤脚，蹲下身，手飞快地探向那块石板。
“别动。”
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后颈。
同时，另外三人从不同方向扑出，瞬间将他按倒在地，堵嘴、绑手、蒙头，动作一气呵成，全程不过三次呼吸的时间。
矮胖男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拖进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空饲料仓。
几乎同时，孙小乙的铺位里。
两名同住的亲兵正和孙小乙闲聊家常，突然发难，一人捂嘴，一人拧臂，将他牢牢制住。
孙小乙惊恐地瞪大眼睛，挣扎两下便瘫软下去。
他的腰带里藏着的毒囊被迅速搜出。
审讯在极端隐秘处进行。
江蓠亲自坐镇。
矮胖男子名叫胡四，是关内老资格的伙夫，平时沉默寡言，人缘一般。
起初他还想狡辩，但当那三支密信竹管，和从他住处搜出的、与孙小乙处相同标记的蜡封工具摆在面前时，他面如死灰。
“说，你的上线是谁？如何联络？幽蛰在关内还有多少人？”
江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石般的压迫。
胡四嘴唇哆嗦，眼神挣扎。
“你可以不说。”
江蓠示意亲兵将孙小乙带进来。
孙小乙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看到胡四，更是瘫软如泥。
“但你可以看看，你的同伙会不会说。”
江蓠的目光转向孙小乙，只一句，“说出你知道的，可免一死。
若有一字虚言，或胡四先开口……”
“我说！我都说！”
孙小乙崩溃大哭，“是胡四找上我的！
他给我钱，让我留意城墙换防时辰、粮仓守卫漏洞，还有……
还有苏姑娘的动向！
密信是他让我放的，取信也是他！别的我真不知道啊！”
胡四恶狠狠地瞪着孙小乙，但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我……我只负责接收指令和传递消息。”
胡四嘶哑开口，“上线是个蒙面人，每次都在关外废弃的土地庙交接。
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右手手背有块深色胎记，像……像一片枯叶。
关内还有谁，我不清楚，都是单线联系。”
“指令内容？”江蓠追问。
“最早是探查关防，后来是粮仓纵火的具体时机和路径，再后来……
是找机会在药材坊东墙做手脚。”
胡四顿了顿，“最新的指令，是探查火鸦制造工坊的位置和守卫情况，还有……
江将军您的伤势。”
众人心头一凛。
敌人对关内情况的掌握，比预想的更细致。
“为何探查将军伤势？”紫艽沉声问。
“这……蒙面人没细说，只让尽快确认将军是否重伤，能否亲自指挥。”
江蓠与紫艽对视一眼。
敌人显然在评估云霞关的指挥核心是否稳固，或许在谋划针对性的行动。
“关外土地庙，下次交接在何时？”江蓠继续问。
“原定……是三日后午时。”
胡四低下头，“若我或孙小乙未按时放信或取信，对方就会知道出事了。”
“很好。”
江蓠起身，“将二人分开拘押，严加看管。今日之事，严禁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