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雨夜的决斗与决裂,如同在已然波澜起伏的江湖与朝堂中,投入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自那夜后,陈潇便如同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迹。连同他消失的,还有那处废弃作坊里大部分关键的设计图纸、一些特制的工具以及若干谁也说不清用途的瓶罐。留下的,只有空荡的屋舍、冰冷的炉灶,以及满地狼藉的、无人能懂的草稿碎片。
然而,他并未真正消失。关于他的种种传言,开始如同野火般,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蔓延。
有说曾在蜀中险峻的群山之间,见过疑似他身影的人,出没于一些人迹罕至的古老洞穴;有说在东南沿海的某个偏僻渔村,夜间曾见奇异的光芒闪烁,伴有低沉的机括轰鸣;更有甚者,传言他与海外番商有所接触,意图寻觅新的材料与助力……
这些传言真伪难辨,却共同指向一个事实:陈潇并未放弃。他携带着他那些惊世骇俗的知识与部分技术资料,隐入了更深的暗处,如同一个执着的幽灵,继续着他那不为世人所容的“救世”研究。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术”,并非全无市场。以唐门为首的一些专注于机关、暗器、毒药等“奇技淫巧”的江湖势力,以及部分对现有秩序不满、渴望变革的民间能工巧匠,在听闻陈潇的理念与部分流出的、超越时代的技术构想后,竟隐隐产生了共鸣与向往。尽管陈潇本人未曾直接联络他们,但一种基于对“术”之力量崇拜的、松散而无形的支持网络,似乎正在暗地里悄然滋生。
这些动向,自然未能逃过朝廷的耳目。
紫禁城,乾清宫。永乐帝朱棣听着厂卫密探关于陈潇下落不明及其“术”流影响的禀报,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眼神深邃难明。
“不知所踪?也好。”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此子心术已偏,其‘术’危险,留在明处,反是祸患。既隐于暗,便让他隐着吧。”
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王瑾:“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与陈潇有过接触,或对其‘术’表现出异常兴趣的所有人与势力。尤其是唐门!朕要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其所研之物,若有成品或重大进展,必须第一时间掌控!确保……一切皆在可控之内。”
“老奴明白。”王瑾躬身应道。
永乐帝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至于辛诚和凌云嘛……传朕旨意,对杭州知府辛诚此次安抚江南、平定乱局之功,予以嘉奖,赏赐金银,并允其便宜行事之权,可让他更好地在地方施展其‘道’。同时,下诏褒奖天剑门凌云匡扶正义、协助平乱之侠举,赐匾额‘武林柱石’,承认其新生代武林盟主地位,允其整合江湖势力,协防地方。”
明面上,大力扶持辛诚与凌云,一个代表“道”,一个代表“武”。而暗地里,对那脱离掌控、遁入暗处的“术”,则保持警惕与监视,必要时亦可尝试引导或利用。
帝王的平衡之术,在于让光与暗彼此制衡,让不同的力量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变量,都必须被纳入掌控,或……被提前消除。
随着陈潇的隐退与朝廷态度的明确,持续动荡的江湖格局,也渐渐清晰起来。
杭州府,辛诚虽因陈潇之事心绪难平,却并未沉溺于伤感。他继续以“至诚之道”治理地方,教化乡里,运用日渐精深的“无想心域”调和矛盾,安抚民心。他的周围,聚集着信奉其理念的文人士子、受到感化的地方豪强,以及被他人格魅力所吸引的各方人士。他所代表的“道”,强调内在修持与人心的力量,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致力于从根源上构建秩序。
天剑门,凌云在得到朝廷正式认可后,声望更隆。他整合各派年轻精英,建立了一套新的江湖规矩,强调侠义为本,扶危济困,协助朝廷维护地方稳定,但保持江湖的独立性与血性。他所代表的“武”,是堂堂正正的力量,是悬在邪魔外道头顶的利剑,亦是守护黎民的坚实壁垒。
而陈潇,尽管身处暗处,他的影响却并未消失。他那套依靠“格物”与“技术”改变世界的极端理念,以及他所掌握的、超越时代的“术”,如同一个危险的禁忌,吸引着那些对现有秩序失望、渴望颠覆与重建的灵魂。他代表了一种不受约束的、追求绝对效率与力量的可能性,是潜藏在光明之下的暗流,是可能引爆未来的火药桶。
自此,天下格局三分,以一种微妙而脆弱的方式达成平衡:
以辛诚(道)、陈潇(术)、凌云(武)为代表的三股新生力量,并立于世。
道者润物,术者险奇,武者刚正。
三者理念迥异,路途不同,彼此之间有着难以弥合的分歧与潜在的冲突。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又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复杂而多元的面貌,影响着天下未来的走向。
朝廷高踞其上,冷眼旁观,运筹帷幄,试图驾驭这三股力量,维系着帝国的平衡。
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平衡能维持多久?那遁入暗处的“术”,最终会将这个世界引向何方?道与武,又将如何应对?
风暴的种子已然埋下,只待未来某个时机,破土而出,再次搅动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