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中军,帅旗之下。
主帅李靖远,已经按刀立于一座已经搭起的三丈余高的木质了望塔上。一双凤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局。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至,飞速爬上了望塔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嘶哑:“左翼赵将军禀报,已击破敌军右翼前沿三个层步军,斩首逾千,但敌抵抗极其顽强,我方前锋锐卒折损亦重,现战事胶着!”
“报——!”又一名背插红旗的传令兵奔来:
“敌军左翼阵型略有松动,然其枪阵稳固,战事陷入焦灼。”
梁军主帅李靖远面色沉静如水,并无波澜。
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侍立的副将道:“炎军将领身处绝地,军心竟未溃散,阵列调度颇有章法。传令左右翼:保持压力,稳步消耗,不必急于求成。我中军重步即将接敌,待其阵脚为我所撼,左右翼再寻机全力突破不迟。”
“遵令!”副将抱拳,疾步走下了望车传令。
韩文远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炎军阵列深处,那杆赤焰大纛之下。他仿佛能穿越重重人墙,看到那位与他鏖多时的少年皇帝手——炎军统帅,李炎。
——————
炎军中军,赤焰大纛迎风狂舞。
李炎也已踏上搭建的高塔。
“启禀陛下!”左翼传令兵奔来,甲胄上沾满血污,脸上有一道新添的箭创,皮肉翻卷:
“梁狗右翼凶猛,右翼折损一成,长枪手亦疲,恐难久持!是否……将中军预备队调一部增援?”
李炎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声音沙哑却沉浑如铁:“不准。梁军中军重步才是心腹之患。传令左翼:一寸阵地一寸血,便是死光了,也要用尸体给老子垒一道墙,钉在那里!告诉儿郎们,身后是清水河,退一步,便是喂鱼的下场!进一步,或可搏个生天!”
“是!”传令兵咬牙抱拳,拨马狂奔而回。
几乎同时,梁军中军战鼓节奏骤变,从沉稳推进变为狂暴突击的急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再进——!”梁军前沿,重步兵方阵的统兵将军长刀出鞘,厉声大喝。
“嘿!嘿!嘿!”新一轮的最前排的巨盾手齐声呼喝,将近一人高的包铁大盾再次重重顿地,后排长矛手将长达两丈的重矛架于盾牌缺口,森冷的矛尖汇成一片向前倾斜的钢铁丛林。
整个方阵开始加速,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撞向炎军防线!
炎军前锋,同样是重步兵。他们持着略小的圆盾,但盾面加厚,赤甲下的身躯肌肉虬结。面对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前排刀盾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嚎,竟不固守,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肩膀死死顶住盾牌,迎向那撞击!
“轰——!!!”
宛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又一次在战场中央炸开!
两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浪潮狠狠对撞在一起。刹那间,不知多少面盾牌碎裂,多少根长矛折断,多少具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挤压、变形。最前沿的士兵甚至来不及挥刀,就被对面刺来的长矛捅穿,或是被己方后方涌来的力量推搡着,与敌人撞在一起,骨头碎裂的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金属哀鸣中。
接触线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梁军重步凭借更优的装备、更厚的阵型,一点点向前挤压。炎军士兵则凭借决死的意志,用身体填补每一处缺口。刀砍卷刃了,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枪杆折断了,就握着断杆捅刺;倒下了,还要抱住敌人的腿,为身后的同袍创造机会。
一个年轻的炎军士兵,手中的环首刀砍在梁军重步兵的铁甲上,只迸出一串火星,反而被震得虎口开裂。对面的梁军士兵狞笑着,一矛刺来,穿透了他的皮甲,从后背透出。
年轻士兵口喷鲜血,却猛地向前一扑,任由长矛贯穿得更深,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敌人,嘶声喊道:“杀啊——!”旁边另一名炎军老兵趁机一刀劈开了那梁军士兵缺少防护的颈侧。
另一处,三名梁军重步组成一个小三角阵,互相掩护,战戟横扫,连续砍翻四五个炎军。一名炎军校尉红着眼,抱着一罐火油合身扑上,在被战戟刺中的同时砸碎了陶罐,火折子落下,“轰”地一声,烈焰将四人同时吞噬,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阵列中,不断有军官在嘶吼:“补位!长枪手上前!”“刀斧手,砍马腿!”“火箭!射他们的后续梯队!”
箭雨仍在双方头顶交织。一支流矢斜斜飞上天空,几乎擦过飞鹰的羽翼。鹰目转动,瞥见那支箭无力地坠落,插进一堆残缺的尸体中。
战斗迅速白热化,并向两翼蔓延。
——————
猎鹰在空中盘旋,锐目所及,双方中军前军不再是泾渭分明的阵列与整齐推进的战线。
一个多时辰的血肉厮杀,早已将双方中军前军碾成一片混沌的血色泥沼。
从高空俯瞰,黑色与赤色不再是对峙的两条巨龙,而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揉搓在一起,撕扯、绞缠、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前军阵型?早已荡然无存。
代替严整方阵的,是无数个自发形成的、犬牙交错的杀戮漩涡。千百成群的军重步背靠着背,在一片赤甲海洋中如同黑色的礁石,承受着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与劈砍的刀斧。
而炎军士兵则利用人数相对优势(即便这地形也早已被尸体和血泊改变),以什、伍为单位,如同赤色的毒蚁,不断围攻、渗透、切割那些看似坚固的黑色小团体。
喊杀声已从整齐的战吼,退化成本能的、嘶哑的咆哮与濒死的哀嚎。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骨骼碎裂的闷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内脏破裂的恶臭。
一处血洼旁。
十三名梁军重步兵,组成一个小三角。他们盔甲上布满刀痕箭创,面甲下呼吸如牛喘,脚下躺着七八具炎军尸体。
“嗬……嗬……这帮炎狗……没完没了!”居中持刀的队正啐出一口血沫,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已经脱臼或骨折,仅靠右手挥舞着长刀。
“队正,那边又来了!”左侧的刀盾手声音发颤,盾牌边缘已被砍得翻卷。
五六个炎军士兵红着眼冲来,手中的兵器却滴着血。没有呼喝,没有阵型,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顶住!”队正嘶吼,一刀扫出,逼退当先两人。右侧的长矛手趁机突刺,穿透一名炎军腹部,但自己的长矛也被对方死死抓住。
另一名炎军矮身滚进,环首刀狠狠砍在长矛手的小腿上,铁甲凹陷,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啊——!”长矛手惨叫着倒地。三角阵瞬间破裂。
刀盾手狂吼着用盾牌撞开一人,反手一刀劈在对方肩颈,鲜血喷溅满脸。但他侧翼空门大开,一杆不知从何处刺来的长枪,精准地从他肋下甲叶缝隙捅入,穿透肺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