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正目眦欲裂,单手挥戟砸断那枪杆,将偷袭者劈倒。然而,更多赤色的身影从烟雾和尸体堆后涌出,将他们彻底淹没。最后的视野里,是无数落下刀锋的寒光。
仅仅二十步外。
七八个炎军被一队梁军轻锐咬住,退到了一处由双方尸体和破损盾牌堆积成的矮坡后。
“没路了!跟梁狗拼了!”一个只剩独眼的炎军老兵嘶声喊道,他丢掉了卷刃的刀,从一具梁军尸体旁捡起一根铁骨朵。
梁军轻锐约十人,手持刀牌,动作矫健,显然是专门猎杀散兵的精锐。为首者冷笑:“围上去,不留活口!”
就在这时,侧方一阵混乱,十余名炎军伤兵在一个手持双刀、甲胄残破的校尉带领下,猛地撞入此处梁军侧翼。那校尉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面貌,但双刀舞动如风,瞬间劈倒两人。
“赵校尉!”一独眼老兵惊喜喊道。
“少废话!还能动的,随我杀出去!”双刀校尉声音沙哑如破锣,显然喉咙也受了伤。他根本不等回应,已如疯虎般扑向梁军为首者。
两支不大不小的队伍瞬间混战在一起。没有章法,只有以命换命。一个炎军伤兵抱住梁军士兵的腰,任由对方短刀在背上连捅数下,只为给同伴创造一刀断喉的机会。
另一名梁军士兵被铁骨朵砸碎膝盖,倒地前却将手中短矛掷出,穿透了独眼老兵的胸膛。
双刀校尉以左肩硬受一刀为代价,双刀交错,绞断了对手的脖颈。他踉跄一步,环顾四周,跟着他冲进来的十余人,此刻连同原先的溃兵,只剩下四五人还能站立,且个个带伤。
中军正面约数里宽的接触线上,类似这样数人至数十人规模的混战漩涡,密密麻麻,遍布每一个角落。战线不再是笔直的,而是扭曲如锯齿,凸出部与凹陷部彼此嵌入。
双方后续部队仍在向前涌动,但往往在投入这片混沌后,迅速被分解、吸纳,成为新的漩涡一部分。
传令兵早已无法纵马奔驰。他们或在尸堆中爬行,或依托小股部队掩护冒死穿越交火地带,十之七八倒在途中。
旗号指挥大半失灵,基层的队正、什长乃至勇悍的普通老兵,成了战场实际的主宰。他们凭直觉判断哪里需要支援,哪里可以固守,哪里必须拼死一搏。
战场的重心,在无形中向几个关键点倾斜。
一处是炎军那杆尚未倒下的前军阵旗所在区域。方圆百步内,双方都投入了最悍勇的士卒反复争夺。梁军意图摧毁这个精神象征,炎军则誓死扞卫。那里尸体堆积得最高,血泊深可没踝,每一步都滑腻无比。
另一处是梁军中军数个重步兵方阵最初突破炎军防线后形成的几处“楔子”。这些由重甲精锐组成的突出部,如同黑色的毒牙,深深嵌入炎军阵中,吸引了大量炎军围攻,却也牵制了炎军大量兵力,使得炎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连贯防线。
整个战场,犹如一个巨大而缓慢旋转的血肉磨盘,每一个涡旋都在消耗着生命,磨损着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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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中军核心,了望高台。
李靖远依然屹立,但扶在栏杆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凤目之中,精光依旧,却多了几分罕见的凝重。
他看到的,不是预想中摧枯拉朽的突破,而是一片沸腾的血海,一片黏稠的僵持。
“大帅,左右翼军报!”副将气喘吁吁攀上高台,甲胄上沾满血点:
“右翼郭老将军报,炎军左翼周牧所部异常顽强,依托残存工事和河湾地形节节抵抗,我军虽稳步推进,斩获颇多,但每进一步皆需付出血肉代价,进展缓慢!赵广渊将军左翼急报,已数次击穿敌右翼阵列,然敌将苏烈每每亲率敢死之士反冲,填补缺口,战线反复拉锯,赵将军所部锐卒折损甚重!”
李靖远沉默片刻,目光死死锁住中军那片最混乱的区域。
“传令郭崇韬,保持压力,不必强求速胜,但务必钉死周牧,使其无法分兵回援中军。”
“传令赵广渊……”他略一沉吟:
“告诉他,本帅知他部艰辛。但中军前军胶着,急需破局。着他不惜代价,再行猛攻,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在敌右翼撕开一个可供骑兵切入的口子!本帅会调‘铁鹞营’一部,随时待命侧击!”
“是!”副将领命,匆匆而下。
李靖远的目光重新回到中军。
他看得分明,炎军的中军前军虽然被打散、渗透,但并未崩溃。那些赤甲士兵如同拥有某种顽强的生命力,在绝境中自发凝聚,以百人队、甚至什伍为单位,进行着近乎癫狂的抵抗。
他们放弃了大开大合的阵型作战,转而利用一切障碍——尸体、车仗残骸、坑洼——进行着零碎却致命的短兵搏杀。
这绝非寻常军队在劣势下应有的表现。
“李炎……你究竟给你的兵,灌了什么迷魂汤?”李靖远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欣赏的弧度:
“绝地而不溃,散而不乱,死战不休……好,不愧是兴兵三月便敢称帝的对手,麾下原黄巾军,现在的炎军,以今日之战观之,哪怕没有那三千玄甲重骑的雷霆一击,其与雍州军之间,胜负也由未可知!”
“可惜,你中军终究只有一万人,前军死伤惨重,中军军阵自然更加薄弱,即便其最后收缩兵力,重整战阵,本帅可未必会给你机会,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一旦中军核心被突破,兵败身亡面便不远矣,而你的重甲铁骑也该有所动作了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重骑对重骑,即便做最坏打算,双方同归于尽,也值了,更何况……”
但他很快收起那丝情绪,恢复统帅的冷静。
战局胶着,每多拖延一刻,梁军的兵力优势就在这血肉消耗中被抵消一分。炎军是困兽,可以拼命;他李靖远要的是完胜,要的是以最小代价夺回青州,乃至擒杀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