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福里的笔墨庄里,玉凤出院后正在家里坐月子。国忠提议请个佣人来帮忙照顾,却被玉凤一口回绝:
“坐什么月子呀,我生诚诚的时候也不过在床上躺了十天。”她抱着小毛头对国忠说,“这都第二个了,我有经验,你别乱花钱。”
陆伯轩也在一旁劝道:“玉凤啊,你还是听国忠一句,哪怕临时请个人也好。阿爸我这身子,也没法好好照顾你。”
玉凤眼睛一转,有了主意:“要请就请杨家姆妈吧!都是老邻居,知根知底的。再说,她也不用住家里,我们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
“我看行!”陆伯轩眼睛一亮,拄起拐杖就往后门走,“我这就去和杨家姆妈商量商量。”
果然,没过多久,杨家姆妈就高高兴兴地跟着陆伯轩来了。
“玉凤啊,你早该叫我的呀!”杨家姆妈用手指轻轻逗着小毛头,笑道,“我老太婆在家正闲着,能帮帮侬正好。”
“杨家姆妈,我是怕您太辛苦了。”
“放心!烧三顿饭、洗洗衣服,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就开始!”杨家姆妈拍着胸脯自信地说,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国忠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玉凤说得对,请个陌生佣人住到家里确实不太方便,尤其他的身份特殊,万事还是谨慎为好。
晚饭时分,刚回家的晓棠在饭桌上说起了今天在印书馆的事。
“……姐,你说这个主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不清楚,也许人家是好意,不过听起来确实有点怪。”
“哎哟,说不定是在套你的话呢。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当心点。”杨家姆妈一边给晓棠夹菜,一边提醒道。
“杨家姆妈说得有道理。”陆伯轩放下碗筷,点头附和,“晓棠,你年纪还小,要不就别去了。小娴也别去了。两个小姑娘涉世未深,容易上当。”
“师父……不去怎么行呀?”晓棠一脸不情愿,“我那本书才校对了一半,总得做完吧!”
“去还是照常去。”国忠沉吟片刻,问道,“那个主任叫什么名字?”
“上官宏,是个女的,样子挺严肃的。”晓棠回答。
“尽管去,除了工作的事,其他一概不谈,跟小娴也说一下。”国忠说道,心中却在想着明天让姚胖子去查一查,这样大家也好放心。
“嗯!还是陆长官理解我!”晓棠嬉皮笑脸地说。
“小鬼头!”玉凤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快吃饭,一会儿帮杨奶奶收拾洗碗。”
“遵命!我的姐!”
一旁正大口扒饭的诚诚口齿不清的说:“我..我也要帮...杨奶奶!”
“哦哟,乖囡呀,吃慢点,当心噎住。”杨家姆妈边说边给诚诚盛了碗西红柿蛋汤。
晚饭后,玉凤抱着孩子上楼喂奶。国忠凑到陆伯轩身边,轻声商量:
“阿爸,小毛头还没起名字呢,还是您来给取一个吧。”
陆伯轩微微颔首,沉吟道:“名字我倒想好一个,叫‘念乔’如何?”他顿了顿,解释道:“‘乔’字既喻坚韧智慧,又象征高大美好,是个寓意深远的字。”
“念乔……陆念乔,”国忠重复着,越念越觉得好听,不禁一拍大腿站起身:“好,就叫念乔!小名就叫乔乔。我这就去告诉玉凤。”
.........周阿彬坐在自家狭小的亭子间里,正为明天的事发愁。翠翠的父母明天一早就要到上海,可这屋里就这么点地方,怎么住得下?以前小两口挤一挤倒还将就,如今添了孩子,再加上两个老的,实在是转不开身。看来,只得另外租一间房,不然明天人到了,场面可就尴尬了。
“阿彬,要不就让俺爹娘住几天便回去算了?租房子又是一笔开销……”正在给孩子喂奶的翠翠轻声说道。
“那怎么行?我现在就去找陆老板,曼莉姐那房子好像还有一间没租出去,我去问问看。”阿彬说完,推门就走了出去。
………
“玉凤姐,陆老板在吗?”阿彬从后门探进半个脑袋问道
“找他有事呀?”刚喂好奶的玉凤正在天井里收着晾干的尿片。
“我想……租下那间阁楼,”阿彬有些不好意思,“不知租金要多少?”
“咦?你租房子做什么?进来说话。”玉凤一脸的疑惑。
“翠翠她爹娘明天就到上海了,可我那儿……”
“是这样啊,姐明白了。你不用找我阿爸了,姐租给你,自己去打扫一下就好。”玉凤自顾自的收着尿片,爽气说道。
“那租金……”
“意思一下就行,反正这阁楼空着也是空着。”
“那我每月给五十万法币,玉凤姐你看行吗?”
“你和翠翠才挣多少,先住下再说。”玉凤说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至于租金的事,我得和晓棠商量,这房子现在是她的。”
说完,玉凤进到陆伯轩的房间里拿来阁楼钥匙
“钥匙收好,赶紧去打扫一下,让丈人,丈母娘住得舒服点。”
第二天一早,天空便飘起了毛毛雨,让原本闷热的天气更添了几分潮湿。杨家姆妈在灶披间煮好了泡饭,又特意为玉凤炖了一碗水浦蛋。正打算端上楼让玉凤趁热吃,却听见后门外传来一阵带着外地口音的说话声,嗓门格外响亮。
老太太心下好奇,放下碗走到后门,推开门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阿彬领着四个农村人模样的男女正站在曼莉家门口说着什么。其中一对五十出头的男女嗓门最大,另外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站在一旁发呆。阿彬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杨家姆妈朝阿彬招了招手:“阿彬啊,过来一下,杨家姆妈有事寻侬。”
等他走近,她压低声音问:“这几位是啥人呀?一大早就这么吵,邻居们要有意见的。”
阿彬无奈地答道:“还能有谁……是翠翠的爹娘,还有她的两个弟弟。”
“不是只说爹娘来吗?怎么还多带了两个弟弟?”
“唉……别提了,他们也没提前打个招呼。”阿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说着,翠翠抱着孩子从弄堂那头走了过来,手上还撑着把油纸伞。
“爹,娘,望福,望田,你们都来了!”翠翠一开始满脸欣喜,可看到两个弟弟后,神情渐渐透出些不安。
“翠翠,这就是宝宝吧?”翠翠娘一开口,整个弄堂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爹,你快看,这娃长得真富态,白白胖胖的,取名了没?”
“取了,叫周巧茹。”翠翠抱着孩子凑近些给爹娘看,“巧茹,这是姥姥姥爷,这是大舅舅,那是小舅舅。”
“周巧茹?巧茹……这不是女娃的名字吗?翠翠,你生的是个闺女?”翠翠娘惊讶地叫出声,“娘还特地请村里的先生算过,说你这胎准是个大胖小子!你看这事儿闹得……”
翠翠爹手里攥着一根旱烟枪,瞥了眼襁褓中的小毛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个赔钱货!”说完便埋头猛吸了几口旱烟,不再理会周围的人。
翠翠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抱紧孩子转身就往家走。
翠翠娘在她身后不满地念叨:“这孩子,到了大上海脾气倒见长了?你爹说的不是实话么!”
阿彬见气氛尴尬,连忙挤出笑脸打圆场:“爹、娘,咱们先进屋放行李吧?我带你们去吃早饭。”
翠翠娘没好气地回问:“那屋子在哪儿呢?”........
不远处,杨家姆妈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老太太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下嘀咕:这阿彬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喽。她忽然想起玉凤那碗水浦蛋还没端上去,嘴里“啊哟”一声,忙转身赶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