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一声轻脆的金属解锁。
那扇隔绝了现实与神迹七十二小时的门,从内部,开了。
整个世界被抽成真空。
段回舟,林屿,耿宝山,林舒。
四个人,四双眼,贪婪又恐惧地,死死钉在那道门缝上。
门缝向内拉开。
里面没有光,只有能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暗。
一只手,从黑暗里探出,搭住门框。
那只手没有血色,皮肤紧紧贴着骸骨,青色的筋脉是干涸河床上最后的龟裂。
指节因为发力而绷紧,呈现出一种尸体般的惨白。
这只手,不属于活物。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那片死寂的黑暗中,踉跄着,被“挤”了出来。
是梅梓。
如果那东西还能叫梅梓。
她穿着三天前的那套休闲服,现在却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像一件不合身的寿衣。
整个人被抽干了,脸颊凹陷,颧骨高耸,眼窝是两个黑洞。
干裂的唇瓣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紫,凝固着一道暗红的血痕。
汗水浸透了她凌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惨白的额前。
她不是被榨干了生命力的花。
她是那朵花焚烧过后,风一吹就会散掉的灰。
“操……”
林屿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想冲过去,双脚却灌了铅。
他眼前的不是那个天才,是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
他怕自己一碰,她就会碎成粉末。
梅梓靠着门框,光是站着就耗尽了全部。
她那双深陷的、黯淡的眼睛迟钝地转动,如同生锈的轴承,艰难地扫过众人。
没有焦点。
她的世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她张嘴,想说话。
唇瓣蠕动,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医生!”
段回舟是唯一动了的人。
他一个箭步,在梅梓身体软倒、即将滑下门框的瞬间,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入手的感觉,让他心脏骤停。
轻。
像抱着一团空气。
怀里不是一个人,是一把枯骨,和一件冰冷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衣服。
他感觉不到她的体温,隔着布料,都摸不到那具躯体下应有的心跳。
“医生!!”
段回舟抱着她,扭头冲着庄园外嘶吼,声带撕裂,是纯粹的暴怒,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都他妈死哪儿了?!”
林舒被吼得一个激灵,疯了般对着讲机尖叫:
“医疗组!code Red!最高紧急!立刻进来!”
医疗团队用军用级的效率冲入。
担架床、氧气面罩、心电监护仪……设备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死寂。
“病人无意识!心率35!血压过低!”
“快!建立静脉通道!推高糖!”
“肾上腺素准备!”
一群白大褂乱成一团,林屿和耿宝山被这阵仗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比梅梓还白。
林屿看着被医生围住、毫无生气的梅梓,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死……死了吗?哥!她是不是……”
段回舟被推开,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一样的脸,双手在身侧捏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赌赢了。
但他妈的,这代价,比他设想过的任何一种失败,都惨烈一万倍。
就在这时,那具被医生们宣判“濒死”的“尸体”,手指,忽然蜷了一下。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重新对焦。
视线穿过所有慌乱的人影,越过闪烁的仪器红光,精准地,落在了段回舟的身上。
唇瓣开合。
一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气若游丝,却清晰得砸在每个人心上。
“……水。”
客厅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所有医生都停了手,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这个他们刚才还在抢救的病人。
段回舟拨开人群,半跪在担架旁,拿起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颤抖着送到她唇边。
梅梓没喝。
她的视线从段回舟脸上移开,扫过呆滞的林屿,扫过敬畏交加的耿宝山。
最后,停在门口满面焦灼的林舒身上。
她从林舒紧绷的表情里,读懂了门外的威胁。
“外面。”
她吐出第二个词,依旧是濒死的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清醒。
“……有人?”
林舒一愣,下意识点头:
“京城来的,周礼。他们……”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抢你?
开战?
梅梓似乎全明白了。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那具刚刚还被判定濒死的“尸体”,脸上,竟扯出一个笑。
一个在惨白面容上显得阴森、诡异的笑。
“扶我起来。”
她看着段回舟。
这不是请求。
“你疯了?!你随时可能心搏骤停!”
领队医生失声尖叫。
梅梓没看他,只盯着段回舟。
段回舟与她对视。
在那双燃烧着最后灰烬的眼底,他看到的是超越生死的、疯狂的神性。
他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朝那群医生挥了挥手,声音冷得掉渣。
“出去。”
“段先生!病人情况极度危险!”
“我再说一次。”段回舟的眼神透出杀意,“出去。”
医疗团队被那股杀气逼退,只能不甘心地撤到门外。
段回舟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梅梓从担架上扶起。
她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双腿绵软,无法站立。
但他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志,正从这具枯槁的身体里重新燃起。
“林屿。”
梅梓的声音大了一丝。
“在!”
林屿像被电击般蹿了过来。
“电脑。”
“啊?哦!”
林屿手忙脚乱地去开自己的笔记本,一片漆黑,这才想起Emp。
“我的也废了!”
“备用的。”
梅梓喘着气,每个字都像在咀嚼铁钉。
“物理隔离那台。”
段回舟立刻示意手下去取那台从未联网的“孤岛”终端。
“哥……真要让她……”
林舒看着梅梓的样子,快哭了。
“让她去。”
段回舟斩钉截铁。
他知道,能让这个女孩活下去的,不是肾上腺素。
是胜利。
是一场碾压式的,不容置喙的胜利。
他扶着梅梓,一步一步,走向客厅主位。
那几步路,她走了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陷进沙发时,整个人几乎要被吞没。
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抬起眼,望向庄园敞开的大门,那双眼瞳里,燃着地狱的鬼火。
“林舒。”
“我在。”
梅梓抬起下颌,那个阴森的笑容再次浮现。
“让外面那个姓周的,”
“滚进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