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浑身一颤,望向自己的哥哥。
段回舟面无表情,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守护神只的姿态,让梅梓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更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的沉默,就是最高授权。
林舒懂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血液被那句话里超越生死的疯狂点燃。
妈的。
赌!
偌大家业,今天就陪这两个疯子一起埋了!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第一次在哥哥面前露出与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狰狞。
她抓起对讲机,字句从牙缝里吼出。
“听着!开门!让姓周的老狗自己滚进来!一个人!他的人和车,全在三公里外白线后头待着!敢越线一寸,按我哥说的办!”
对讲机那头,老魏沉默片刻,只回了两个字:“明白。”
那声音里,压着开闸泄洪前的兴奋。
客厅里,死寂。
林屿手脚发软地将那台从未连接过网络的“孤岛”笔记本搬来,放在梅梓面前的茶几上。
他不敢看梅梓,那女孩散发的气息,让他这个无神论者都感到了某种威压。
他低头,插电,开机。
嗡——
老旧风扇开始转动,发出单调的噪音,证明时间还在流逝。
耿宝山站在角落阴影里,一双老眼死死盯着那个靠在段回舟怀里,随时会散架的女孩。
他不懂电脑,不懂代码。
但他懂“势”。
此刻的梅梓,是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凶刀。
身体是鞘,早已残破,但那股要捅破天的“意”,却凝而不散。
力收,神不散。
这丫头,用命做到了。
庄园大门缓缓洞开。
几分钟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周礼。
他没穿那身标志性的中式盘扣褂子,换了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
金丝眼镜后的视线,儒雅依旧,温和笑意却被一种冷硬的审视取代。
他身后无人。
他独自一人,踏入这座风暴中心的别墅。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空气里尚未散尽的、雷雨后的臭氧味,看到了所有电子设备死寂的黑屏。
他的眼皮,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Emp?还是……别的?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像受惊的鹌鹑缩在墙角,满脸痴呆与狂热。
老木匠站得笔直,透着敬畏与悲悯。
一个精英模样的女人,是一头护崽的母狮,浑身紧绷,充满攻击性。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主位沙发上。
段回舟,一头盘踞在巢穴里的恶龙,毫不掩饰暴戾与占有。
而被他护在怀里的那个女孩……
周礼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标本。
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
他能清晰看到她凹陷脸颊下青色的血管。
这就是那个能引发“史诗级”网络攻击,能创造“神格铸造台”的……人?
周礼内心巨浪翻涌,脸上却波澜不惊。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挤出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关切。
“段先生,看来你的朋友状态不太好。”
他开口,温和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这种尖端技术,对人体的负荷是巨大的。把它交给国家,让最顶尖的团队介入,才是对这位小姐……对这份宝贵资产,最负责任的做法。”
他没提被堵在门外,没提“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
他直接将梅梓定义为“资产”,将段回舟的保护,定义为“不负责任”。
杀人诛心。
段回舟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
“呵……”
一个微弱、干涩的笑声,从他怀里传来。
梅梓动了。
她用尽全力,在段回舟的搀扶下坐直少许。
她那双黑洞般的眼窝,转向了周礼。
“周……理事长。”
她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刮着生锈的铁板。
“我的东西,是不是资产,你说了……不算。”
“我的命,要不要交给国家,你说了……更不算。”
她抬起那只惨白如骨的手,指向已经启动的笔记本电脑。
“但你今天……能不能站着从这走出去……”
她脸上扯出一个阴森的笑,眼底鬼火跳动。
“我说了,算。”
周礼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僵住了。
这不是谈判。
这是来自地狱的威胁。
他看着那个随时会断气的女孩,又看了看她指向的电脑屏幕。
一种荒谬的、让他汗毛倒竖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
这台物理隔离的“孤岛”电脑,如何能成为威胁?
周礼大脑飞速运转。
梅梓在Emp生效前,必定动用了她所谓的“神格铸造台”,在某些极度隐蔽的,非依赖Ip协议的基础设施中,留下了后门——
譬如全球金融底层的某个古老协议漏洞,或者利用备用卫星通信的加密信道,甚至更玄乎的,通过控制全球电网的微弱波动来传递信息。
这台电脑,可能只是一个唤醒、激活这些“数字幽灵”的钥匙,而梅梓,就是唯一的“开锁人”。
她根本不需要联网,她的力量早已渗透到更深层次,一个无法被常规Emp清除,无法被网络防火墙阻挡的领域。
这个疯子!
这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疯子!她想干什么?!
林屿双腿一软,差点瘫倒。
卧槽!
这他妈什么神仙剧情!
一个濒死的人,要审判一个京城大佬?
他的世界观,今天被这群疯子按在地上,用压路机碾了十几遍,碎得连渣都不剩。
耿宝山则默默挺直了腰。
他看着梅梓瘦弱却笔直的脊梁,看到了戏文里那些宁为玉碎的烈士。
这丫头的骨头,比他手里的刻刀还硬。
段回舟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调整坐姿,让梅梓能靠得更舒服,然后,用一只手环住她的腰。
那只手,稳如山峦。
他的态度很明确。
你要战,便战。
我陪你。
“耿老。”梅梓开口,声音虚弱如游丝。
“在!”耿宝山身体一振。
“你还记不记得,十九岁学艺,师傅让你在废木头上练手,你刻下的第一刀?”
耿宝山浑身剧震!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刀!因为紧张,一刀下去,歪了,深了,崩起的木屑差点戳瞎他的左眼!那道疤,至今还在!
这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你……你……”耿宝山指着梅梓,嘴唇哆嗦。
梅梓没理他,手指在键盘上极缓地敲击。
她的动作很轻,像在描摹一段尘封的记忆。
林屿伸长脖子死盯着屏幕。
屏幕上没有代码,只有一个极简陋的、没五官的火柴人3d模型,握着一把虚拟刻刀。
“看好。”梅梓低语。
她敲下回车。
下一秒,屏幕上,简陋到可笑的火柴人,动了。
它抬手,手臂的肌肉(模型上根本没有)出现瞬间的僵硬和颤抖。然后,它猛地一刀,朝虚空劈下!
轨迹歪斜,力道失控。
刀锋落下的瞬间,火柴人头部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仿佛真的有片看不见的木屑,正朝它眼睛溅来。
整个动作,笨拙,失败,充满了新手的恐慌。
客厅里,死寂。
林屿张着嘴,忘了呼吸。
段回舟也屏住了呼吸。
周礼脸上的轻蔑,在火柴人仰头那瞬,彻底僵死!
他不懂技术,但他懂人!
那个动作,不是程序能设计出的!
那是活人面对突发危险时,最本能的、最真实的反应!
程序,竟能模拟“本能”?!
这已不是科技。
这是……禁忌之术!
周礼心神剧震,目光望向梅梓,再无轻蔑,只剩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贪婪。
此术,必须掌握在手!
不惜一切代价!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噗通”。
耿宝山双腿一软,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死死盯着那个重现了他七十年前失败动作的火柴人,脸上血色褪尽。
那不是模仿。
是重现。
是把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记忆,连带着当时所有的情绪、失误、身体的微反应,活生生从他脑子里挖出来,注入了那个冰冷的数字模型里!
梅梓缓缓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穿过屏幕,穿过所有人失语的表情,最终,钉在面色煞白的周礼脸上。
她的嗓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神明般的冰冷。
“现在,看懂了?”
“我所谓的‘开光’,开的是记忆,是经验,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