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七年的寒冬,在卧牛岗的硝烟与血迹逐渐被新雪覆盖后,终于彻底降临。曹操经此一挫,虽恨意滔天,然其精锐受损,内部亦需消化败绩,加之东南孙策虎视眈眈,终究未能再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势,兖豫边境暂时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后的诡异平静。
这份用胜利换来的宝贵喘息之机,张圣丝毫没有浪费。他深知,卧牛岗之捷,凭借的是火器之利与将士用命,以及曹操的轻敌急进。渤海真正的根基,在于内政,在于那正在河北大地悄然蔓延的新政星火,在于格物院中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决定未来的技术积累。
邺城行辕内,炭火熊熊,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张圣并未沉浸在军事胜利的喜悦中,反而召集核心幕僚,将全部精力投入了“固本培元”的大计之中。
“主公,今冬各地流民安置已近尾声,以工代赈兴修的水利沟渠,开春即可灌溉良田逾百万亩。冀州、青州官仓充盈,足以应对来年可能之灾荒。河北士子对科举之热情,经此一冬酝酿,更是高涨。”蒋琬捧着厚厚的卷宗,一一禀报内政进展,脸上带着踏实的光彩。
徐元补充道:“然隐忧仍在。度田清户虽大体完成,然地方胥吏之中,仍有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者。部分归附之河北旧吏,习性难改,处事拖沓,效率远不及我渤海原有官吏。此非一日之功可革除。”
张圣静静听着,手指在案几上划过:“吏治,乃新政之筋骨。筋骨不强,则政令难通。公琰,由你主持,制定《官吏考成法》,明确各级官吏权责,以钱粮征收、户口增长、讼狱清平、教化推行等实绩定其升迁黜陟!另设‘监察御史’,分巡各州郡,专司纠劾贪腐、怠政之员,凡有查实,无论背景,严惩不贷!我要让这河北官场,焕然一新!”
“琬领命!”蒋琬神色肃然,深知此任之重。
“科举之事,需尽快落地。”张圣继续道,“定于明年春末,于邺城、南皮、临淄三地,同时举行!考题需侧重实务,经义策论,皆需言之有物,结合农工、刑名、算学。我要选拔的,是能做事、懂民生的干才,而非只会空谈的酸儒!”
“元明白,考题拟定,必严格遵循主公之意。”徐元应道。
内政安排妥当,张圣又将目光投向格物院。马钧已被召至邺城。
“德衡,燧发枪经卧牛岗一役,显露锋芒,然其缺陷亦暴露无遗。装填缓慢,哑火犹存,于复杂地形及恶劣天候下,效用大减。下一步,作何打算?”张圣开门见山。
马钧脸上带着研究者的执着与一丝苦恼:“主公明鉴。燧发枪之机括,钧与同僚已反复改进,然欲再提升,难乎其难。或许……需跳出窠臼。钧近日观水碓之力,忽有所感,或可尝试利用水力,驱动一套复杂连杆,进行拉膛、打磨乃至击发测试,以求标准化,减少人为误差。然此设想,耗费巨大,且成败难料。”
“标准化……”张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正是工业化的萌芽!“准!所需银钱物料,尽管支取!即便此路不通,亦可积累经验。另外,我前次与你所言,利用水力或他力,驱动器械自行之事,进展如何?”
马钧精神一振:“回主公,关于那‘不藉风力人力之船’,钧已绘制诸多草图,然其核心在于如何将往复之力转为旋转之力,并有效传递。近日偶得一本前朝《墨子》残卷,其中提及‘机关’之术,虽语焉不详,却令钧深受启发,或可尝试制作一小型模型,以水火之气(蒸汽)之力驱动……”
“蒸汽!”张圣心中一震,强压下激动,“此方向大有可为!德衡,你只管放手去试!记住,安全第一,循序渐进。即便数年内只见模型转动,亦是天大之功!”
“谢主公信任!钧必竭尽全力!”马钧感受到张圣那非同寻常的重视与支持,心中热流涌动,躬身退下,恨不得立刻扎进他的工坊里。
技术之火已被点燃,张圣知道,只需耐心添柴,静待其燃。
外交方面,局势依旧微妙。孙策在江东势如破竹,已对南郡形成合围,刘表连连求援。曹操虽败,却并未放弃对荆州的拉拢,据闻其使者仍在襄阳活动。
“刘景升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徐元分析道,“其北惧我渤海,南忧孙策,西面……据闻汉中张鲁亦有异动。其内部,蔡瑁欲借我之势,蒯越则倾向曹操,争执不休。”
“既如此,我便再给他加一把火,也是给他一条看似可行的路。”张圣沉吟道,“以我的名义,正式修书刘表。信中,一,重申我渤海愿与荆州永结盟好,共御外侮;二,同意向其出售一批军械,包括强弓五百,硬弩三百,箭矢两万,助其抵御江东;三,可暗示,若曹操或其麾下势力,敢于趁火打劫,侵犯荆州,我渤海必在北方施加压力,令其首尾难顾。”
蒋琬疑惑道:“主公,此举岂非资敌?孙策若受阻,于我军并非全然有利。”
张圣微微一笑:“孙策锐气正盛,非些许军械所能阻挡。我此举,一为示好刘表,稳其北境,使其不至彻底倒向曹操;二为离间刘表内部,蔡瑁得此‘功劳’,地位更固,与蒯越矛盾更深;三嘛……让刘表与孙策继续纠缠,流尽鲜血,于我渤海整合河北、发展内政,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那些军械,不过是我军淘汰之旧货,何足道哉?”
徐元抚掌笑道:“主公英明!此乃阳谋,刘表即便看破,亦不得不接!”
诸事安排已定,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雪花悄然飘落。张圣信步走回后院。
甄宓正在灯下教张拓认字,赵雨则在一旁督促张宁练习简单的拳脚动作,小小的身影在铺着厚毯的地板上蹦跳,虎虎生风。见到张圣进来,两个孩子都欢叫着扑过来。
张圣一手一个抱起,感受着儿女那沉甸甸的份量与蓬勃的生机,心中一片安宁。他看向灯下娴静的甄宓与英气勃勃的赵雨,她们的目光中,有着依赖,更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外面雪大了。”甄宓柔声道,起身为他拂去肩头的雪花。
“嗯。”张圣将孩子交给乳母,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愈下愈急的雪花,“瑞雪兆丰年。来年,会是个好年景。”
赵雨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只要咱们兵强马壮,内政清明,年年都是好年景!”
张圣闻言,莞尔一笑。是啊,固本培元,根基深植。无论外界风浪如何汹涌,只要内部稳固,技术不断,人才辈出,民心归附,这艘“渤海”巨舰,便能无惧任何挑战。
这个冬天,他不再急于扩张,而是将目光收回,专注于夯实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他知道,当河北彻底消化,当新技术开花结果,当下一批科举英才脱颖而出之时,便是这头蛰伏的巨龙,再次腾飞,震惊天下之日。
雪落无声,覆盖了旧年的痕迹,也孕育着新生的希望。在这北国的寒冬里,一场更为深刻、更为持久的变革,正在张圣的谋划下,静默而坚定地推进着。固本培元,谋的是万世之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