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伪装成生路的恐怖触手陷阱后,船队沿着幽蓝闪烁的秘径,真正驶入了归墟的外围海域。这里的海水,已不再是墨蓝,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漆黑的色泽,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这无底的深渊所吞噬。天空也永远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铅灰色的阴云,不见日月,唯有压抑。
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呼吸间都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如同金属与腐烂海藻混合的怪味。那曾经消失的诡异低语,在这里又以另一种形式回归——不再是清晰的音节,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地心或深海极处的低沉嗡鸣,如同某种庞大无比的生物在沉睡中发出的呼吸与心跳,震得人胸腔发闷,灵魂都似乎在随之颤抖。
船只在这里航行变得异常艰难。海流不再遵循常理,时而如同无形的巨手将船推向不可知的方向,时而又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方向混乱的漩涡,让舵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勉强维持航向。偶尔,海面上会毫无征兆地升起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彩色油晕的怪雾,能见度瞬间降至极低,船队只能依靠紧密的联络和罗盘,在未知与恐惧中缓慢穿行。
环境的恶化带来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更多的船员开始出现严重的不适,头晕、呕吐、噩梦连连,甚至有人开始产生幻觉,指着空无一物的海面尖叫,或是对着船舷阴影处喃喃自语。随船医师的药草效果越来越有限,一种无声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船舱中蔓延。
贾瑄深知情况的严峻。他下令缩短轮值时间,增加休息,将清心解毒的药丸加倍分发,甚至动用了少量珍藏的、具有安神定惊效用的秘药。他亲自巡视各船,安抚士卒,与生病的船员交谈,用自己的镇定来稳定军心。但即便是他,在独自一人时,眉宇间的凝重也挥之不去。
那古老的石板,被更加严密地守护在指挥舱内。它似乎与这片海域产生了某种共鸣,偶尔,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其表面的纹路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尤其是在那低沉嗡鸣声变得格外强烈的时候。这种现象让破译小组既兴奋又不安,他们几乎可以肯定,石板不仅是钥匙,本身可能就是仪式的一部分,或者……一个信标。
阿二的状态也变得有些奇怪。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产生严重的生理不适,但那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和石板的异动,似乎对他影响更深。他常常会陷入一种失神的状态,目光空洞地望着漆黑的海面,或是盯着石板上的纹路一动不动,仿佛灵魂被抽离。有时,他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甲板上、在船舷上,划出一些与石板上相似的、扭曲的线条。
赵武师最先发现了他的异常,一次在他失神划动时,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阿二如同受惊般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这片海域同源的深邃。
“小子,稳住心神!”赵武师声音低沉,带着内力,震入阿二耳中,“别忘了你是谁,为何而来!莫要被这邪地影响了本性!”
阿二打了个寒颤,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莫名的思绪和冲动压下,涩声道:“是,师父……我只是……只是觉得,好像能‘听’懂一点这海在‘说’什么……又好像,那石板在‘叫’我……”
赵武师眼神一凛,没有再多说,只是更加留意阿二的状况。他将情况私下禀报了贾瑄。
贾瑄沉默良久,看着角落里再次陷入沉思状态的阿二,缓缓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他与这片海域、与这石板的奇特联系,或许是我们最终能否成功的关键,但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看紧他,但也……保护好他。”
航行在绝望般的压抑中继续。根据石板航线的推算,他们距离那传说中的“归墟之眼”已经非常接近。海水的黑色愈发纯粹,那低沉的嗡鸣声也愈发震耳欲聋,仿佛整个海洋都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时刻而沸腾、而咆哮。
这天傍晚(虽然天色并无明显变化,只能凭更漏判断),一直密切监测天象与石板关联的前钦天监犯官,跌跌撞撞地冲进指挥舱,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与绝望:
“大人!不对……不对啊!推算有误!不是三个月后!是……是现在!‘荧惑’异星的光芒正在急剧衰减!‘星坠’之象……提前了!恐怕……恐怕就在这几日,甚至……可能就是今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船身猛地一震!并非来自海浪或暗流,而是来自深海之下,一声沉闷至极、仿佛大陆板块撕裂般的巨响!与此同时,众人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存在的低沉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太古的饥饿与渴望!
漆黑的海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漩涡雏形!那漩涡的中心,深不见底,幽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归墟之眼……它……它要睁开了!”古文字幕僚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已然站在了深渊的边缘。而仪式,比预期更早地,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
贾瑄猛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向那开始缓缓成形、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各船检查武备,所有人做好死战准备!我们……闯进去!”
那一声来自深海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船体在剧烈的震荡中呻吟,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铅灰色的天幕下,墨黑的海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围绕着某个无形的轴心,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初始时,它只是一个巨大的、直径难以估量的凹陷,仿佛海洋这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被一只无形巨手向下拉扯。但随着旋转加速,凹陷迅速演变成一个真正的、吞噬一切的漩涡!边缘的海水被疯狂卷入,掀起数十丈高的、漆黑如墨的巨浪,如同无数咆哮的恶龙,却又在达到顶峰后,被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回那无尽的深渊。漩涡的中心,是一片绝对的黑暗,深邃得连目光投去都仿佛要被吸走、碾碎,那是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归墟之眼!
低沉嗡鸣已化为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地初开般的轰鸣。空气被剧烈搅动,形成狂暴的飓风,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海水和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三艘战舰如同暴风中的三片落叶,被强大的吸力拉扯着,身不由己地向着那巨大的死亡漩涡边缘滑去!
“稳住!所有人抓紧固定物!舵手!全力对抗吸力!寻找脱离的路径!”贾瑄的声音在狂风中几乎被撕碎,但他必须让命令传达下去。
雷参将吼叫着指挥水手调整风帆角度,试图借助风力与漩涡的离心力抗衡。弩炮手们死死抱住炮身,才没被甩飞出去。每个人都面色惨白,用尽全身力气与这自然(或者说超自然)的伟力抗争,眼中充满了面对天灾时的渺小与绝望。
“不行!大人!吸力太强了!我们……我们正在被拖进去!”航海官看着疯狂打转的罗盘和无可挽回的航向,发出了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紧盯着漩涡核心和手中石板的贾瑄,猛地发现,石板上那漩涡状的“归墟之眼”图案,此刻正散发出一种稳定的、与外界狂暴截然不同的幽光!而那条由阿二发现的、标示着航线的细纹,在幽光的映衬下,竟然并非指向漩涡之外,而是……笔直地指向漩涡的核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贾瑄的脑海——秘径的终点,不在漩涡之外,而在漩涡之眼!这并非一条生路,而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路!石板指引的,是进入归墟之眼的方法!
“放弃对抗!”贾瑄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决定,他的声音因决绝而嘶哑,“调整航向!顺着吸力!我们……冲进去!”
“什么?!”雷参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冲进去!这是唯一的‘路’!”贾瑄斩钉截铁,目光死死锁住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相信我!也相信这块指引我们到此的石板!”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在贾瑄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三艘战舰做出了违背所有航海常识的举动——它们不再徒劳地抵抗,而是调整船首,如同扑火的飞蛾,主动朝着那急速旋转、巨浪滔天的漩涡边缘冲去!
天旋地转!
瞬间,世界仿佛被颠覆。船只被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抛起、甩落,四周是咆哮的海水墙壁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所有人都紧紧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一切,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甩出体外。光线急剧黯淡,只有漩涡中心那片绝对的黑暗,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如同张开的巨口。
阿二在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中,死死抱住一根桅杆下的缆桩。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那漩涡中心吸引。那黑暗……并不纯粹是虚无。他仿佛能看到其中有无数的、扭曲的阴影在游动,能“听”到比轰鸣更深层的、充满了古老怨恨与饥渴的嘶嚎。他的头剧痛无比,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扎,石板的幽光在他眼中倒映,与漩涡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既恐惧又……渴望的战栗。
就在船队即将被彻底卷入中心黑暗的前一刻,异变再生!
漩涡的边缘,那翻腾的漆黑海水中,骤然亮起了无数幽绿色的光芒!紧接着,一艘艘体型庞大、样式古朴、船身覆盖着厚厚黑色海藻与珊瑚、仿佛沉没了千百年的幽灵船,破开浪涛,出现在了漩涡的内壁之上!它们无声无息,排列成一种诡异的阵型,船上站立着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具身披古老铠甲、手持锈蚀兵刃的……骷髅!它们眼窝中跳动着与船上灯光一致的幽绿火焰,齐刷刷地“望”向闯入者!
而在这些幽灵船队的簇拥下,一艘最为巨大、宛如海上宫殿般的楼船,缓缓驶出。船首雕刻着一个狰狞的、与石板上符文同源的巨大蛇头。船楼上,赫然站立着数人!
为首者,一身蟠龙亲王常服,面容阴鸷,眼神中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正是——赵王!
他的身旁,站着几名身着奇异黑袍、脸上绘满诡异油彩的祭司,以及……那个在大慈悲寺逃脱的、佩戴特殊玉佩的管事!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赵王身侧稍后的位置,悬浮着一个模糊的、由幽光组成的虚影,其形态,隐约与菊池有几分相似!
“贾瑄!本王等你多时了!”赵王的声音透过轰鸣传来,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猖狂,“没想到你真能走到这里,还带来了开启‘门扉’的最后一把‘钥匙’!真是省了本王不少功夫!”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贾瑄手中的石板,又落在因痛苦而蜷缩的阿二身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还有这个意外的惊喜……流淌着古老之血的容器……正好作为献给‘苏醒之主’的最佳祭品!”
贾瑄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许多。赵王早已在此布下陷阱,等待他们自投罗网!所谓的仪式提前,很可能也是他动用了某种手段!而阿二……他的特殊,竟然早已被对方知晓甚至算计!
“乱臣贼子!休得猖狂!”贾瑄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剑指赵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死期?”赵王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漩涡,“愚蠢!能见证旧神的苏醒,参与新纪元的开创,是尔等的荣幸!待‘门’彻底洞开,尔等血肉魂魄,都将化为新世界的第一缕资粮!”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边的黑袍祭司下令:“时辰已到!以石板为引,以古血为祭,恭迎吾主——苏醒!”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名黑袍祭司立刻开始吟唱起晦涩拗口、充满亵渎意味的咒文。他们手中的骨杖指向漩涡中心,幽绿的光芒与石板上散发出的幽光相互呼应、交织!
漩涡旋转的速度骤然再次提升!中心的黑暗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有什么难以形容的、庞大到超越理解的“东西”,正在那黑暗之后挣扎着,试图突破某种界限,降临此世!
阿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灵魂仿佛要被从体内抽离,投向那漩涡深处的恐怖存在!他眼中的世界,开始蒙上一层血红!
仪式,已然开始!而贾瑄和他的船队,连同那块至关重要的石板,以及身世成谜的阿二,都成为了这场献祭与苏醒仪式中,至关重要的……祭品与棋子!
绝境,已至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