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铅笔尖还悬在地图上方,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他没动,眼睛盯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槐树。树影在地上摇,节奏不对,太齐了,像有人踩着拍子晃树枝。
“策。”他声音压得很低,“外头那个墙根,有东西。”
史策正靠墙坐着,一听这话立刻摘了墨镜。她没抬头,手摸到桌上的黄铜罗盘,轻轻一推,罗盘转了半圈,停住。她借着月光往罗盘边缘一扫,反光里果然有个黑影缩在墙角,手里举着个长条物件,正对着屋里瞄。
她把罗盘按回桌面“破军”位,手指点了点。
王皓懂了。
他慢慢蹲下,蹭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那人穿着灰布短打,裤脚卷着,像个拾荒的,可耳朵缺了一角,左耳,像是被刀削过。这人他见过,在琉璃厂外头晃过一次,当时没在意,只当是街头混饭吃的闲汉。
现在他来了。
王皓回头,冲蒋龙和雷淞然摆了下手,示意别动。
雷淞然正躺在板凳上,一听有情况立马坐起来,伸手就去摸枪。蒋龙一把按住他胳膊:“别出声!”
“咋了?”雷淞然瞪眼,“让他在这儿偷看?”
“你出去他就跑了。”蒋龙咬牙,“他还知道我们在这儿。”
王皓已经挪到前窗边,贴着墙蹲下。史策也过来了,两人一左一右,轮流从窗缝往外瞧。那眼线换了位置,从墙根移到了柴堆后头,姿势更低,望远镜模样的东西还在举着。
“不是宫本的人。”王皓低声说,“手法更阴,不动窝,专等换防间隙。”
“佐藤调来的。”史策冷笑,“上次图书馆那个蓝眼珠,估计就是他放的饵。”
“那咱们刚才画图,全被看了?”雷淞然急了。
“不一定。”王皓摇头,“他只能看到方向,看不到内容。但咱们要动身的事,八成漏了。”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李治良一直坐在炕沿,双手死死抱着图册,手抖得厉害。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咽回去。
“哥。”雷淞然看他一眼,“把图册放炕洞去。”
李治良愣了两秒,猛地站起来,踉跄几步扑到灶台边,掀开一块松动的砖,把图册塞进去,又搬块大石头压上。做完这些,他转身抓起墙角的猎叉,哆嗦着站到门边,脸冲着门口,眼睛睁得老大。
谁都没吭声。
蒋龙轻手轻脚摸到后窗,趴下身子,从窗缝往外看。没人。他比了个手势,表示后路暂时安全。
“三个人轮哨。”史策掏出算盘,用算珠敲了三下桌面。
王皓点头:“我守前窗,你盯门口,蒋龙后窗,雷淞然随时准备接应。”
“那我干啥?”李治良声音发颤。
“你守门。”王皓说,“要是有人撞门,第一声别开,第二声再动。”
李治良用力点头,手攥着猎叉杆子,指节发白。
雷淞然从兜里掏出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夹。压完咔哒一声装上枪,靠墙坐下,枪口对准门口。
“这帮狗腿子真是阴魂不散。”他骂了一句,“就不能让人睡个整觉?”
“他们巴不得咱们慌。”王皓靠着墙,“一慌就乱,一乱就露马脚。”
“可咱们下一步去老赵家换地图的事,他知道不?”蒋龙问。
“知道。”史策肯定地说,“他能盯这儿,就能盯老赵家。明天你俩一出门,就可能被堵。”
“那还去不去?”雷淞然看向王皓。
“去。”王皓说,“但路线得改。原计划四点出发,走西街绕南巷,现在改成五点,从北坡抄野道,进书铺后院。”
“我跟李治良一起去。”蒋龙说。
“不行。”王皓摇头,“你们两个目标太大。李治良一个人去,你在外围接应,万一出事,你在暗处能救。”
“那他一个人……”蒋龙皱眉。
“他胆小,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王皓说,“再说,他现在抱得住图册,也拿得动猎叉。”
李治良听见这话,肩膀抖了一下,没说话,但握猎叉的手更紧了。
“还有。”王皓看向史策,“你得想办法断他线。这人背后肯定有联络方式,烟头、纸片、暗记,都得查。”
“我知道城西有几个公用电话亭。”史策说,“他要是拍了照,得传出去。明天我去盯着。”
“别露脸。”王皓提醒,“能用别人替你打探最好。”
“我找江汉帮的小六子。”史策说,“他天天在那儿擦皮鞋,认人最准。”
屋外风又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响。王皓忽然抬手,做了个“静”的手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外面,柴堆那边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挪动。
王皓慢慢凑到窗缝前,眯眼一看——那眼线不见了。
他没走远,移到了对面房顶,趴在瓦片上,望远镜还举着,镜头正对着屋里。
“好家伙。”雷淞然咬牙,“爬房顶了?真当自己是猫?”
“别动。”王皓压低声音,“他现在居高临下,一有动静就拍。”
“那咱们连灯都不能点?”蒋龙问。
“灯早灭了。”史策说,“但他能猜咱们在开会。刚才那一阵吵,够他脑补一场大戏。”
“那就让他看。”王皓突然笑了,“咱们演一出。”
“演啥?”雷淞然问。
“假消息。”王皓说,“我说东,你接西,故意让他听岔。再让李治良明天穿雷淞然的衣服出门,走老路线。”
“我呢?”雷淞然不服,“让我当替身?”
“你晚上跟我去趟白云观。”王皓说,“找个道士借宿,顺便打听承露台的事。让他以为咱们改主意了。”
“那你不怕他跟着?”蒋龙问。
“他敢跟,就落单。”王皓眼神冷下来,“到时候,咱们就不是躲,是反杀。”
屋里没人再说话。雷淞然咧嘴笑了,蒋龙点点头,史策拨了下算盘珠,李治良还是靠着门,但呼吸稳了些。
王皓站起身,走到桌边,把地图卷起来,塞进破棉袄夹层。他摸了摸烟斗,没点,插回腰带。
“今晚谁都别睡实。”他说,“两小时一换岗。雷淞然第一个,蒋龙第二个,我第三个,史策收尾。李治良,你困了就靠着门眯会儿,但耳朵得听着。”
李治良点头。
雷淞然拿起枪,蹭到前窗边,趴下身子。蒋龙去了后窗,史策靠墙坐下,算盘搁在膝盖上。王皓最后看了眼窗外,确认那眼线还在房顶,一动不动。
他轻轻说了句:“来得好。”
然后熄了油灯。
屋里彻底黑了。
只有李治良抱着猎叉,坐在门边,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线月光。
风吹得柴堆哗啦响。
房顶上,那眼线调整了望远镜角度,手指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合上本,塞进怀里。
他没发现,巷子尽头,一个擦皮鞋的少年正抬头看着他,手里刷子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