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还在跑，轮子敲着铁轨，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王皓蹲在最后一节车厢后门边上，手搭在皮箱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黑影。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他头发乱甩。
李治良靠着墙坐着，手一直压在行囊上。图册在里面，他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他闭着眼，其实没睡着，脑子里全是那三道竖线一道横的刻痕。
雷淞然躺在麻袋堆上，帽子盖脸，嘴里哼着小调：“汉口汉口，有肉有酒，要是再有个烧饼摊……”
“你饿死鬼投胎啊？”蒋龙靠对面墙边，握着红缨枪柄，“刚逃出来就想吃？”
“不吃哪有力气逃？”雷淞然掀开帽子，咧嘴一笑，“我这叫未雨绸缪。”
史策坐在窗边，罗盘捏在手里，指针微微晃。她看了眼外头，天边有点发白，雾还没散。
突然，三声闷响从西南方向炸开，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站台上的灯闪了几下，人群骚动起来，守卫士兵立刻列队往出口跑。
火车猛地一震，汽笛拉长音，速度慢了下来。
王皓立马转身，压低声音：“别动！先别下车！”
雷淞然一个翻身坐起，手摸到腰里的驳壳枪。李治良睁眼，抓紧行囊，手指都泛白了。史策迅速把罗盘塞进袖子，眼睛扫向窗外。
杨雨光从前面车厢快步走来，军装笔挺，脸色难看：“别收拾了，拿好东西，跟我走。”
“出事了？”王皓问。
“码头炸了。”杨雨光声音压得很低，“清乡队和利通商行的人在第三货仓干上了，现在整个车站都是眼线。你们信我，就一句话——下车后低头快走，别看人，别说话，跟紧我，直奔东侧货运通道。那边有船等。”
王皓点头：“我们听你的。”
雷淞然小声嘀咕：“早说汉口不干净，这不是接头，是往狼嘴里跳。”
李治良没吭声，只是把行囊背带又拉了一次，扣紧扣。他记得王皓说过，图册比命重要。
史策眯眼看窗外，柱子后面有几个黑影在动，其中一个拿着望远镜，正对着他们车厢。
“有人盯梢。”她说。
“我知道。”杨雨光冷笑一声，“所以才要快。”
火车停稳，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冷风灌进来，带着一股焦糊味，像是木头烧过后的味道。
“走！”杨雨光第一个迈步下去。
五人鱼贯而出，低着头，脚步加快。李治良走在最后，肩膀贴着车厢壁，生怕被人撞到。他的手一直没离开行囊。
站台上人不少，有挑担的，有推车的，还有穿制服的巡警来回走动。但那些黑影已经不见了，像是融化在人群里。
可就在他们走过一根灯柱时，李治良眼角一扫，看见柱子背面有个人站着，穿着灰布衫，手里拎着个旧皮包，皮包角上挂着一小截红绳。
那红绳打了个结，像羊角。
李治良心跳了一下。他在北平见过这种结法——那天卖烟的老头，腰上挂的就是这么个包。
他没敢多看，低头跟上队伍。
雷淞然走在前头，边走边用余光扫两边。他看见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报亭前，手里报纸举得老高，可眼睛却从报纸缝里往外瞄。
“这帮人真会演。”他小声说，“看报看到脖子歪了。”
王皓走在中间，右手按在皮箱上。他闻到了一股味儿——不是硝烟，也不是煤油，是哈德门香烟受潮后的那种霉味。
他鼻子动了动。这味儿不该出现在这儿。
除非有人特意留的。
史策突然伸手碰了下他的胳膊，指甲轻轻掐了一下。
王皓明白意思：别出声，有人跟着。
队伍继续往前走，离货运通道还有二十步。通道口停着一辆板车，拉着几个木箱，车夫蹲在边上抽烟。
杨雨光脚步没停，声音却传过来：“再快点，过了这道门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那个抽烟的车夫忽然站起来，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踩。
王皓眼神一紧。
那烟头是反着捻灭的——大拇指朝自己，食指往外推。这是街头混混的暗号，意思是“动手”。
他刚想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像是怀表盖子合上的声音。
李治良也听见了。他猛地回头，看见刚才那个灰布衫男人正把怀表收回口袋，嘴角抽了一下。
那一瞬间，李治良脑子嗡了一声。
他想起昨晚上做的梦——弯道第三棵树，树根底下埋着石桩，桩上刻着三个点一条线。
和图册上消失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张嘴想说，却被雷淞然一把拽住胳膊：“别回头！”
队伍已经走到货运通道口。板车车夫让开路，杨雨光抬脚就要跨进去。
王皓突然停下。
他盯着那辆板车的轮子。
右后轮外侧，沾着一块泥。泥是湿的，颜色偏红，带着细小的碎石粒。
那是纪山南坡的土。
只有挖过墓的人才知道，那地方的土，下雨三天都不干。
“等等。”王皓开口。
杨雨光回头：“怎么了？”
“这车不对。”王皓指着轮子，“那泥，是从纪山带下来的。”
杨雨光皱眉，刚要说话，就听见通道深处传来一声咳嗽。
低沉，拖长音，像是有人故意咳出来的。
紧接着，板车底下慢慢伸出一只手。
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朝上。
王皓一把推开李治良：“闪开！”
李治良踉跄后退，背撞上车厢。他手忙脚乱去抓行囊，却发现肩带不知什么时候被割了一道口子。
图册还在，但他心里一凉。
有人早就盯上他们了。
雷淞然拔出驳壳枪，蒋龙横起红缨枪，史策袖子里的算盘滑到掌心。
杨雨光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喊。
他看着那辆板车，忽然笑了：“我就说嘛，马旭东的人不会这么蠢。”
王皓盯着他：“你知道？”
“当然。”杨雨光转过身，面对他们，“所以我才让你们走这条路。”
李治良愣住了：“那你……也是……”
“我不是他们的人。”杨雨光声音低下来，“但我得确认一件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想找东西，而不是趁乱捞一笔。”
王皓冷笑：“所以你是拿我们当诱饵？”
“对。”杨雨光点头，“现在他们动了，说明图是真的。我也该动手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摩托轰鸣声。
几辆黑色摩托车冲进站台，车头上插着清乡侦缉队的旗子。车上的人端着枪，直接朝着货运通道这边扫射。
子弹打在铁皮墙上，火星四溅。
“趴下！”王皓扑过去把李治良按在地上。
雷淞然滚到柱子后，抬手就是两枪。对面一个人栽下摩托车。
蒋龙红缨枪一挑，把飞来的子弹拨偏。史策算盘一扬，铜珠打中一个偷袭者的手腕。
杨雨光拔出手枪，连开三枪，全中目标。
混乱中，那辆板车突然动了。
车轮碾过那块红泥，缓缓向前滑。
王皓爬起来，看见车底下的手不见了，但车斗里多了个东西——
是个铁盒，上面贴着一张纸条。
他冲过去掀开车布，伸手去拿。
指尖刚碰到铁盒，就听见李治良大喊：“王哥小心！”
他抬头，看见铁盒侧面有个小孔。
孔里，正冒着一缕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