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盯着那张旧纸看了三秒,手指在图纸边缘的空白处划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李治良:“你说对了。”
雷淞然立刻凑过来:“啥对了?这地方真有标记?”
“本来不该有的。”王皓把纸折好塞进怀里,“但现在有了。说明有人改过图,或者……本来就不该让我们看到全貌。”
史策站起身,袖子里的算盘轻轻响了一声:“那就更不能在这儿等了。佐藤敢调兵,肯定已经盯上这里。”
蒋龙扛起红缨枪:“可杨雨光的人还没到,咱们现在走,万一碰上埋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敲击,像是竹竿点地。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三更天,马回头。”
王皓眼神一动,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面站着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火柴。
“杨师长口信。”那人把火柴塞进王皓手里,“佐藤带人进了西巷,炸药车已经启动。命令你们立刻撤离,不要等接应。北面火车站有车,十分钟内出发,晚了就走不了。”
王皓捏了捏火柴,回头喊:“收东西!现在就走!”
雷淞然一把抓起驳壳枪往腰里一插:“我说怎么总觉得外头太安静,原来人家早就动手了!”
李治良没说话,迅速把行囊背好,手摸了摸胸口——图册还在。他低头检查肩带,又拉了一次扣环。
史策站在门口扫视屋内:“烧掉所有笔记,地图残稿不留一张纸。”
王皓从皮箱底层抽出一盒火柴,蹲下点燃桌上的手绘草图。纸页卷曲发黑,火苗顺着线条爬上去,把那些标注过的路径一点点吞掉。他看着火焰烧到最后,才踩灭余烬。
“走!”
五个人鱼贯出门。夜风刮得紧,街角的破灯笼晃了两下,影子在地上扭成一团。蒋龙走在最后,反手用枪杆顶住门板,咔哒一声卡死门栓。
外面空荡荡的,连野狗都没一只。远处倒是传来几声闷响,像雷,又不像。
“那是炮?”雷淞然问。
“是炸药。”王皓往前走,“炸我们待过的房子。”
李治良脚步顿了一下,但没停下。他知道那是为了断后路,也可能是陷阱。可现在只能往前。
七拐八绕穿过两条暗巷,前方铁轨旁停着一辆绿皮火车,车头冒着白烟。几个穿军装的汉子守在车门边,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挥手:“这边!快!”
杨雨光的人。
王皓点头示意,一行人快速登车。蒋龙最后一个跳上去,回身把梯子抽了进来。
车厢里堆着麻袋,气味混杂。雷淞然一屁股坐下:“总算喘口气了。刚才我都以为要被堵在磨坊里当饺子馅。”
“你现在就能睡着?”史策靠着窗,手里算盘又拨了几下。
“困是困,但高兴。”雷淞然咧嘴,“你知道我最怕啥?不是日本人,不是忍者,是窝在一个地方等别人来砍我。现在能动了,比吃肉还痛快。”
王皓坐在角落,掏出烟斗想点,发现火柴刚才用完了。他索性把烟斗放回箱子,只摸出半包受潮的哈德门香烟,扔给雷淞然:“拿着,备用。”
“你还留这个?”雷淞然接住,塞进内兜。
“有用。”王皓说,“上次靠它引开狗,这次说不定能熏跑鬼子。”
火车猛地一震,发出长长的汽笛声。轮子开始转动,速度慢慢提起来。
李治良坐在靠门的位置,一直望着窗外。药铺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黑压压的屋顶连成一片。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昨晚上画的门环纹路。
“王哥。”他递过去,“这个……要不要也烧了?”
王皓接过来看了一眼,摇头:“留着。你梦见石桩的事不是巧合。这张图上有东西我们还没看懂。”
史策凑过来瞟了一眼:“弯道第三棵树……你觉得那地方藏了机关?”
“不一定。”王皓把纸叠好,“但既然没人标过,偏偏李治良梦到了,那就得去看看。”
雷淞然哼了一声:“你俩现在都靠做梦找线索了?要不我也睡一觉,梦个金库钥匙出来。”
“你做梦顶多梦到糖葫芦。”蒋龙笑。
“那也比你强,你梦里全是蝙蝠追你。”
“闭嘴。”王皓抬手打断,“都别闲聊了。接下来去汉口,不是旅游。马旭东、佐藤、朱美吉都在那儿等着。咱们这一路,肯定不会太平。”
史策从袖子里拿出罗盘,指针微微晃动:“风向变了。南风转西,雾散得快。如果有人追,天亮前就能赶上我们。”
“那就别让他们追上。”王皓站起身,走到车厢连接处,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铁轨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远处有几点灯火,像是村庄。
他放下帘子,低声说:“通知大家,轮流休息,每小时换岗。雷淞然守前段,蒋龙中段,李治良和史策一组,我在后门。”
“你呢?”雷淞然问。
“我哪都去。”王皓拍了拍皮箱,“谁看见我就叫谁换班。”
火车哐当哐当往前冲。雷淞然躺倒在麻袋上,把帽子盖在脸上:“这破车连个软座都没有,比我老家驴车还颠。”
“你还想坐轿子不成?”蒋龙靠在对面墙边,握着红缨枪柄,“知足吧,至少不用走路。”
李治良没躺下。他坐在角落,手一直搭在行囊上。图册在里面,他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以前他连锅都端不稳,现在却觉得这包东西比命还重。
他抬头看了看王皓。那人正蹲在地上检查地板缝隙,好像在找什么。
“王哥,”他小声问,“咱们真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王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李治良摇头,“我是怕……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刚找到线索就被打散。”
“那就再聚。”王皓站起来,“被打散一次,就聚两次。反正我们五个,谁也没打算一个人活着回去。”
雷淞然从帽子底下露出一只眼:“哎哟,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悲壮?咱这不是撤退,是战略转移!”
“转移也是逃。”蒋龙苦笑,“只不过聪明地逃。”
“逃也得分人。”史策冷冷道,“有的人逃是为了活命,有的人逃是为了回来。”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雷淞然坐起来:“喂,你们说汉口有没有卖糖油粑粑的?我听说那边小吃一绝。”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蒋龙翻白眼。
“当然能。”雷淞然认真地说,“比如吃完去哪躲追兵。”
王皓没再说话。他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打开后门的小窗。冷风灌进来,吹得他头发乱飞。他眯着眼看向远方。
北平彻底消失了。前方是一片漆黑的原野,铁路像条蛇,蜿蜒伸向南方。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
火车继续前行,轮轨撞击声稳定而持续。
李治良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他没有睡着,但在心里默念那三道竖线一道横的刻痕。
忽然,他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行囊夹层。
里面的东西还在。
王皓站在车厢尽头,右手按在洛阳铲的皮套上。
他的烟斗已经烧成了灰。
但香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