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那一声“恭请晋王殿下,即皇帝位”,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哭声停了,议论声也停了。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这个须发半白的老宰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谁还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了?赵匡胤不想要兄终弟及,就差直接明说了!
现在太子赵德昭还站在这里,尸骨未寒的先帝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你赵普竟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立晋王?
潘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作为太子的岳父,此刻已是怒不可遏。
“赵相公!你此言何意?”他往前一步,指着赵普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太子在此,轮得到你提什么晋王?你这是要置先帝遗愿于不顾,行谋逆之事吗?”
“谋逆?”赵普冷哼一声,一点没被潘美的气势吓到,反而把手里的那卷丝帛抖得“哗哗”作响。
“潘大人,你说话可要过过脑子!这白纸黑字,是当年杜太后临终的遗命,是先帝亲口应允的!‘金匮之盟’,在场的诸位大人,有不少都曾亲耳听闻!太后为何要立此盟?不就是为了防备后周柴氏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惨剧,在我大宋重演吗?国赖长君,这是太后和先帝的远见!”
他环视四周,声音提得更高了:“如今先帝宾天,太子虽然仁孝,但年纪尚轻,威望不足。军中那些骄兵悍将,他镇得住吗?万一再生变故,这大宋的江山,谁来负责?”
这番话,句句诛心。
在场的许多大臣,都是跟着赵匡胤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们太清楚军队意味着什么了。赵匡胤能坐稳江山,靠的是他个人的威望和铁血手腕。赵德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真的能压住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吗?
一时间,原本支持太子的大臣们,心里都开始打鼓了。
忠于先帝,拥立太子,这是“义”。
可万一太子镇不住场子,国家乱了,他们这些人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可就全完了。
潘美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普一句话堵了回去。
“潘大人,你一心为太子,是忠臣。但你这份忠心,是为了太子一人,还是为了我大宋的万里江山?”
这话太重了,潘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极点的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晋王殿下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殿门。
只见赵光义身着一袭素色王袍,快步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有些散乱,眼眶通红,脸上满是悲痛和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一进殿,看都没看御座,甚至没看满朝文武,径直就扑到了龙榻前。
“皇兄——!”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赵光义跪倒在地,抱着赵匡胤的尸身,哭得像个孩子。
“皇兄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为弟的怎么办啊!昨夜……昨夜你还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好生辅佐德昭,怎么今日……今日就天人永隔了啊!”
他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份真切的悲痛,让在场不少人都为之动容。
王绪站在人群的后方,低着头心里却在暗笑。
演,接着演。
这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昨晚还拿着斧子往人后心上招呼,现在哭得比谁都伤心。
不过,他不得不佩服赵光义的这番表演。太到位了。
他这番话,既表现了兄弟情深,又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提了一句“辅佐德昭”,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你看,我可没想当皇帝,皇兄还要我辅佐侄子的。
赵普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将赵光义扶了起来。
“殿下,节哀顺变。如今大行皇帝宾天,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
赵光义擦了擦眼泪,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皇兄有旨,当立太子德昭!我只愿为一闲散王爷,为大宋守陵,以报皇兄厚恩!”
他说着,竟真的转身,对着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的赵德昭就要下跪。
“臣,赵光义,参见新君!”
这一跪,要是跪实了,那今天这戏就全白唱了。
赵普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拉住他,同时对着满朝文武大喝道:“诸位都看到了!晋王殿下仁德谦恭,一心为国!但国赖长君,‘金匮之盟’犹在眼前!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岂能因殿下谦让,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他转过身,对着赵光义,第一个跪了下去,声如洪钟。
“臣赵普,恭请晋王殿下,遵循太后遗命,即皇帝位,以安天下!”
有了他带头,那些早就被王绪打点过,或是心里已经开始动摇的官员,立刻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臣等,恭请晋王殿下即皇帝位!”
“臣等,恭请晋王殿下即皇帝位!”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潘美和少数几个支持太子的死忠,孤零零地站着,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手脚冰凉。
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了。
赵普,禁军,再加上这满朝跪倒的文武,太子拿什么去争?
赵德昭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请立新君”的群臣,又看了看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还在“拼命推辞”的亲叔叔,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不是傻子,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不……”赵光义还在那里“挣扎”,“赵普,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快快请起!快请太子登基!”
王绪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悄悄给身边的王继恩使了个眼色。
王继恩心领神会,他可是亲眼看着晋王“照顾”了先帝一夜的人,早就把自己当成新君的头号心腹了。
他猛地跪在赵光义脚下,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殿下啊!您就别推辞了!您再推辞,这大宋就要乱了啊!先帝爷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啊!奴婢求您了,您就登基吧!”
他这么一哭,好像提醒了所有人。
是啊,再这么推来让去,天都要亮透了,万一城里城外出了什么乱子,谁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