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芸领着一众仆婢,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豆灯的光晕瞬间被她们的身影搅得破碎。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蹄子偷了我的猫!”
陆归芸劈手夺过白猫,尖利的指甲顺势在陆皓凝细嫩的手背上划出几道刺目的血痕。
火辣辣的疼立刻蔓延开来。
陆皓凝唇线抿得死紧,迅速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垂首解释道:“姐姐,这猫是自己跑来的…”
“还敢狡辩!”
陆归芸扬手便要掴下,却被随后赶来的柳平芜抬手止住。
柳平芜一身华贵锦缎,目光冷冽地扫过屋内近乎寒酸的陈设,最终落在那只打翻的空粥碗上,唇角勾起一丝刻薄的讥诮。
“瞧瞧,周姨娘教的好女儿,连嫡姐的猫都敢偷。”
陆皓凝垂首侍立,长长的眼睫低垂,掩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小声畏怯道:
“母亲明鉴,凝儿不敢。”
“不敢?”
柳平芜倏然伸手,冰凉的手指狠狠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对视。
“那你倒说说,这猫儿为何独独跑到你这破落院子里来?嗯?”
下颌传来的剧痛让陆皓凝蹙紧了眉尖,她强忍着,声音依旧平稳。
“或许是…铃铛闻到了鱼腥味,方才厨房送了条小鱼来,女儿还没来得及吃。”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柳平芜眯起眼睛,审视片刻,忽地松开手,取出手帕细细擦拭指尖。
她转向女儿,语带嫌恶:“芸儿,猫既已寻回,便随娘回去罢,这腌臜地方,待久了沾染晦气。”
陆归芸不甘心地剜了陆皓凝一眼,抱着猫转身欲走。
临到门口,却又猛地回身,一把将矮榻旁的针线筐狠狠扫落在地。
五色丝线如散落的彩蝶,纷乱地铺满了冰冷的地面。
待那喧嚣的人群彻底消失,陆皓凝才缓缓蹲下身。
一滴滚烫的泪砸进尘土,又飞快被她用袖子揩去。
她开始一根一根,极仔细地拾捡那些丝线。
这是娘亲替绣坊做活计的依靠,半点浪费不得。
夜深,月影西斜。
周山湄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来,鬓发散乱,满面倦容。
看到女儿仍在豆灯昏光下,埋头整理着那堆丝线。
她心如刀绞,疾步上前,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凝儿受委屈了。”
陆皓凝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展开,露出两块粗糙的点心。
她仰起脸,努力绽出一个乖巧的笑,眼底却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红痕。
“娘亲别担心,凝儿没事。”
“这是厨房李嬷嬷悄悄给的,娘亲快吃些垫垫肚子。”
周山湄的目光落在女儿手背上的伤痕上,喉头哽咽,却也只能将酸楚强压下去。
在这深不见底的内宅大院,她们母女,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次日,天光未明。
陆皓凝便被差遣到后花园的莲池边,为陆归芸采集煮茶的晨露。
这是桩苦不堪言的差事,需在日头升起前完成,否则晶莹的露珠便会消散于无形。
陆皓凝跪在池畔冰凉的青石板上,纤瘦的身子几乎隐没在茂密的水生植物间。
她双手小心地捧着一只素白玉瓶,指尖已冻得通红麻木。
晨露剔透如碎钻,在碧玉般的荷叶上滚动,聚散离合。
她必须集满这小小的一瓶,否则便是给嫡姐送去责难的口实。
晨风微凉,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激起一阵寒颤。
指尖早已冻得发红僵硬,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盼着能快些完成这折磨人的差事。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陆皓凝警觉地回头,正对上陆归芸那张写满了不怀好意的脸。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显然是早有预谋,专程来寻晦气。
“姐姐怎么来了?”
陆皓凝心下一沉,面上却力持镇定,捧着玉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陆归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妹妹,为我采了多少琼浆玉露啊。”
她说着,劈手夺过玉瓶,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立刻拉下脸来,声音尖利地质问。
“就这么点?你可是存心要怠慢我?”
“露水还未收集完,姐姐再给我些时间…”陆皓凝低声解释。
话音未落,陆归芸猛地扬起手,将那只素白玉瓶狠狠掼向地面。
“啪嚓”一声脆响。
玉瓶四分五裂,碎片迸溅。
瓶内那点好不容易收集的露水瞬间渗入泥土,消失无踪。
“捡起来。”陆归芸冷冷道。
陆皓凝死死咬住下唇,唇瓣几乎沁出血丝。
一股屈辱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冲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冻僵的手指,去拾那锋利的碎片。
指尖刚触到一片尖锐的瓷刃,陆归芸突然抬脚,狠狠踩在她那只纤弱的手背上。
“啊!”
钻心的剧痛猝不及防,碎瓷片更深地刺入皮肉,陆皓凝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
“叫什么叫!”
陆归芸非但不松,反而加重力道碾了下去,精致的绣花鞋底在细嫩的手背上反复蹂躏。
“你以为爹爹不在府里,就没人能治得了你这贱种了?”
碎瓷深深扎入掌心,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指缝蜿蜒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洇开朵朵刺目的红梅。
陆皓凝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鬓角,却死死咬住牙关,倔强地不肯再发出一丝声音。
“装什么清高!”
陆归芸眼中戾气更盛,突然俯身,一把狠狠揪住陆皓凝脑后挽着的发髻,迫使她痛苦地仰起头。
“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狞笑着,揪住头发的手猛地松开,转而狠狠推向陆皓凝单薄的肩头。
陆皓凝毫无防备,本就跪得腿脚发麻,此刻踉跄着连退数步,脚下一滑,踩到池边湿滑的青苔。
整个人“扑通”一声,重重栽进了冰冷刺骨的莲池里,溅起大片水花。
“姐姐!”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口鼻,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透四肢百骸。
陆皓凝在水中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
她奋力扑腾着,拼命朝岸边游去,冻僵的手指终于触到池边湿滑的青苔。
然而,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风声,重重砸在她刚刚攀住岸沿的手背上。
“谁准你上来的?”
陆归芸站在岸边,手里又掂起一块更大的石头,脸上是纯粹的扭曲快意。
她望着水中挣扎的妹妹,如同欣赏一场趣戏,嘴角噙着阴毒的笑弧。
“贱人胚子,合该在冷水里醒醒脑子!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石头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击打在她手臂、肩头。
甚至有一块尖锐的石子擦过她的额角,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陆皓凝不得不松开手,身体被水的浮力和石头的冲击力推着,再次跌回冰冷的池水中央。
池水淹至胸口,寒气噬咬着她的骨髓,四肢渐渐麻木僵硬。
她只能拼命踩水,不让自己沉没,嘴唇已冻得一片骇人青紫,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岸上,陆归芸和那两个婆子的狞笑声,模模糊糊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