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给这本就艰难的生存游戏增加一道更残酷的关卡,一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浩劫,从莽莽苍苍的牛角山老林子里,汹涌而出。
不知道是山里头橡子、松塔欠收,还是野猪的族群失去了天敌的制衡而盲目膨胀,以牛角山那片原始森林为中心,方圆百余里里内的好几个公社的靠近牛角山的屯子,都倒了大血霉——野猪,成群结队地下山了!
这帮畜生玩意儿,简直成了精!它们不再是往年那样,三两只零散地溜到地边打打牙祭,而是以家族为单位,甚至几个家族联合起来,组成十几头、几十头的“野战兵团”,规模空前。
它们似乎深谙兵法,专挑那月黑风高、人困马乏的后半夜,如同鬼魅般从山林边缘的阴影里钻出来。往往只听得远处林子里传来一声粗粝的、带着嗜血兴奋的“嗷”一嗓子,紧接着,便是如同小型坦克集群冲锋般的、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奔跑声和拱地声由远及近!
其破坏力,堪称灾难级,足以让任何亲眼目睹的老农瞬间崩溃。
首当其冲的便是玉米地。这些一人多高、秸秆粗壮的庄稼,在野猪群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它们用那强壮有力的鼻子和獠牙,沿着垄沟一路拱撞过去,“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成片成片的玉米秸秆被无情地放倒、践踏。尚未完全长老、浆水正足的玉米棒子被它们从秸秆上撕扯下来,连皮带粒啃得只剩下光秃秃的芯子,汁液横流,狼藉满地。
土豆地更是惨不忍睹。原本平整的垄台被拱得底朝天,像是被无数张无形的犁铧反复深耕过一遍。那些被社员们视若珍宝、辛苦刨出的“金蛋蛋”,被野猪的獠牙挑出,啃噬得残缺不全,混合着泥浆,散落得到处都是。
即将成熟的豆子地也难以幸免。野猪群奔腾而过,小碗口大的蹄子将豆秧连根踏断、踩入泥中,那些已经变得焦黄脆弱的豆荚,在践踏下纷纷爆裂,豆子洒落一地,与泥土混杂,再也无法拾起。
眼看着一年的辛苦,就要喂了这群横冲直撞的畜生!
社员们的心,都在滴血啊!夜晚,各个屯子都组织起了巡逻队,敲锣、放鞭炮、点燃蘸了煤油的松木火把,试图用噪音和火光驱赶这些不速之客。起初还有些效果,野猪群会被惊退。
但这帮畜生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强得惊人,没过几天,它们便摸清了人类的虚张声势。锣声和鞭炮声依旧,它们却只在远处稍作徘徊,待声响稍歇,便又埋头继续它们的饕餮盛宴。
甚至有一些格外胆大妄为的公野猪,大白天就敢拖家带口地跑到屯子边缘的庄稼地旁游荡,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俨然将这里视作了自家的食堂。有那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气得抄起锄头铁锹冲出去驱赶,它们非但不立即逃窜,反而停下脚步,转过身,用那双泛着凶光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来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哼哼”声,獠牙在阳光下闪着惨白的光,那姿态,嚣张到了姥姥家!
情况被层层上报,最终摆在了逊克县革命委员会的案头。领导们看着各公社报上来的、触目惊心的损失数字,再也坐不住了。粮食,就是此刻的生命线,是维系社会运转和人民生存的基石!如此大规模的破坏,无异于是在动摇根基!
“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地打击野猪的猖狂破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革命生产的胜利果实!”主要领导在紧急会议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盖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下达了死命令。
但所有人都明白,光靠各个屯子各自为战,零敲碎打,已经无法遏制这场愈演愈烈的“野猪狂潮”了。必须集中力量,成立一支有组织、有纪律、有专业能力的队伍,进行统一、高效的剿杀!
很快,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下发到各个公社和基层单位:经县革委会研究决定,特紧急成立“逊克县公办护粮狩猎队”!
这个名字,听着就带着一股子官方认证的杀气与权威。说白了,这就是一支得到官方背书、专门对付野猪祸害的“正规军”!其目的明确而务实:第一,不惜一切手段,消灭野猪,保卫庄稼,将损失降到最低;第二,在完成首要任务的前提下,猎获的野猪尸体,其肉食和皮毛,可以补充县里的副食供应,改善一下干部群众清汤寡水的生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回了靠山屯。生产队长赵大山在公社开完会,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急匆匆地赶回屯子,立刻召集开会。烟雾缭绕的队部里,赵大山把文件精神一说,会计、各小组长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青年——林墨,以及他身边那个仿佛永远睡不醒、却无人敢小觑的伙伴,熊哥。
“林墨!”赵大山猛地吸了一口旱烟,然后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语气斩钉截铁,“没跑了!这活儿,非你和熊崽子莫属!咱们屯子,论枪法,论胆识,论对这老山林的熟悉劲儿,就你们是这个!”他用力翘起粗糙的大拇指,眼睛里闪烁着混合着期望与决绝的光芒,“和熊仔带上你们那宝贝枪,去县里参加集训!这回,不光是给咱靠山屯争光露脸,更是要动真格的,保护好咱们碗里的粮食,保护好咱们全屯老小一年的指望!”
得!军令如山。
如今狩猎队成立,需要的是能钻山林的硬手,林墨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于是,队长叔和步校长又凑到一起嘀咕了半天,决定把那位干农活同样不行、上次调整去学校后来又因故离开的丁秋红,再次调回小学校,临时顶替林墨的位置。
——两个老家伙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姑娘不错,就是爹妈太犊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很快,林墨、熊哥,以及从牛角山公社各个屯子精心选拔出来的另外十四名好手——这些人,基本都是各屯的民兵骨干、退役军人,或是祖上传下来摸过枪、有着丰富狩猎经验的老炮手——被公社统一组织起来,送往县城,进行为期三天的集中强化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