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交代干巴巴的，还带着点命令的口吻，却又分明藏着笨拙的关切。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任务完成，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那宽阔挺拔的背影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快。
团团激动捂嘴：
啊啊啊！投喂成功还附赠购物指南！
【厉团长这哪是送早餐，这是划地盘宣布主权兼生活指导啊！这军官的追求方式，就是这么直接粗暴又带点笨拙的实在。】
上午。
谢清澜还真就慢悠悠晃到了家属院旁边的服务社。
这服务社不大。
门脸儿刷着半截绿漆，上面挂着个木头牌子，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风吹日晒得有点掉色。
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酱油、醋、糖果和布匹的特殊气味就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女售货员，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织毛线。
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嚣张气场。
那架势，不像售货员，倒像镇守宝藏的恶龙。
谢清澜环视一圈。
货架上的东西不多，但摆得泾渭分明。
左边是日用品，蛤蜊油、雪花膏、灯塔肥皂、火柴。
里面的卫生纸，粗糙得能当砂纸用。
右边是吃的，水果罐头、麦乳精、动物饼干用透明塑料袋装着，封口扭得像朵花，还有用大玻璃瓶装着的彩色糖豆。
她走到日用品那边，想看看有没有好点的毛巾。
“同志，请问毛巾在哪边？”
谢清澜客气地问。
织毛线的恶龙终于慢悠悠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眼神里带着七分审视三分不耐，用下巴颏朝最里面的角落随意一撇：“自己不知道看嘛。”
说完又低下头跟她的毛线较劲去了。
谢清澜：“……”
好吧，这服务态度，很七十年代。
只见厉明川那个通讯员小战士，王小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
他脸跑得红扑扑的，声音响亮得能震掉房梁上的灰：
“张姐！快！给我们团长新安排住招待所的这位谢同志拿条软和点的毛巾。”
“再看看有啥新来的雪花膏不，团长特意交代的！”
刚才还爱搭不理的张姐，手里的毛线瞬间放下了。
她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看看小战士，又看看身边气质沉静的谢清澜。
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到瞬间堆起的、极其热络的笑容，速度快得像川剧变脸。
“哎哟！是谢同志啊，你看我这眼神，早说嘛！”
张姐唰地一下从柜台后面窜出来，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懒洋洋的她。
“新毛巾是吧？有有有！刚来的上海货，软和着呢！”
“雪花膏也有，万紫千红的，香着呢！”
“要不你再看看这新到的糖水桔子罐头？可甜了！”
“同志你这皮肤真好，用点雪花膏更水灵！”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翻箱倒柜把好东西往外拿，一边嘴巴不停地热情推荐。
前后态度反差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团团适时给这位通讯员小战士，提前在团长夫人识海插上一句：
【王小柱同志，干得漂亮！回头让你家厉团长给你加鸡腿！】
谢清澜终于忍不住偏头低笑。
眼前是瞬间摆开的精品堆，身旁是王小柱完成任务的骄傲，还有张姐那热情得近乎谄媚的笑容。
得，厉明川这特权招呼打的，真是简单粗暴又有效。
她这还没怎么着呢。
团长特意交代的这顶大帽子，已经让她在这服务社里提前体验到了高级军属级别的待遇。
团团笑出鹅叫。
厉团长虽然人没到，但影响力无处不在。
通讯员小哥就是你的嘴替，服务社恶龙秒变殷勤小猫咪。
【主人，感受到这高级军官罩着的购物体验了吗？爽不爽？】
这位男主，可不单单是团长这么简单的身份。
人家身份牛掰着呢。
……
次日清晨。
熟悉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谢清澜开门，看到的依然是通讯员王小柱那张腼腆又紧张的脸。
他手里不仅提着那个熟悉的铝饭盒，腋下还夹着几本书。
“谢、谢同志早！团长今早要亲自带兵去训练，让我给你送的早饭！”
王小柱声音洪亮，先把饭盒递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本书，脸涨得更红了。
“还、还有这些书！团长说给谢同志解解闷。”
谢清澜接过书扫了一眼封面。
一本红宝书《毛选》，一本厚厚的《步兵战术概论》。
还有一本封面磨损，标题是英文的机械技术手册，在这年代显得格外扎眼。
这份解闷读物清单，非常具有厉明川的个人特色。
又红又专，还夹带私货。
他显然已经去了解她的背景，连技术手册都送的那么对口。
她微微一笑：“谢谢，辛苦你了，王小柱同志。”
“不辛苦！应该的！”
王小柱如蒙大赦，敬了个标准的礼，一溜烟跑了。
晚上。
谢清澜正就着台灯翻阅那本英文手册，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门外站着的是厉明川本人。
他换下了军装外套，穿着军绿色的衬衣，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腕。
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淡淡皂角味和短发上的水汽，显然是训练回来，特意洗了个澡，才来见她。
他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书，神色自若地开口，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那本英文手册，有些术语不太确定，想来请教一下谢同志。”
语气严肃，像是来召开军事会议。
谢清澜侧身，让他进来。
房间狭小，唯一一张书桌挨着床铺。
两人隔着书桌坐下，就着那盏光线昏黄的台灯。
他粗粝的指节点着书页上某个复杂的专业词汇，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这个词的准确释义和发音是什么？”
他问，眼神却落在她的侧脸上。
谢清澜流畅地念出标准的发音，并给出了清晰的技术解释，偶尔还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点。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握笔姿势优雅，与他的刚硬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心照不宣的张力。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比起学术探讨，这更像是一场智力和心机的无声较量与试探性的靠近。
他在借用这种方式，试探她的学识，或者是想更加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