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平台上的雨,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像是要把整座山都冲刷进地狱。雨水在岩石低洼处汇成浑浊的溪流,汩汩地流向漆黑的崖下。陈萱蜷缩在一块略微凸出的岩石下,这点可怜的遮蔽根本无法抵挡斜扫进来的雨幕,她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只能紧紧挨着林海,试图从他滚烫的身体上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林海的高烧不仅没退,反而像是被这冰冷的雨水激起了更凶猛的反弹。他不再安静昏迷,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嗬嗬声。左臂伤口处的灰白荧光在雨夜的黑暗中疯狂闪烁,像一只躁动不安的鬼眼。
“冷……好冷……”他突然睁开眼,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地瞪着漆黑的雨幕,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呓语,“……娘……我冷……”
陈萱心中一酸,连忙将他更紧地搂住,用自己冰凉的身体去贴慰他。“没事,没事,林海,我在这儿……”她声音沙哑地安抚,明知他根本听不见。
但林海的幻觉显然更加具体和恐怖。他猛地抓住陈萱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
“火!爹!别点火!里面……里面有东西!”他嘶哑地尖叫,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吞噬一切的大火现场,“……它在叫!它要出来了!”
陈萱被他抓得生疼,又无法挣脱,只能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没有火,林海,没有火!我们在山上,在下雨!”
可林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钥匙!钥匙在响!它……它在叫我!爹!你把什么带回来了?!啊——!”
他猛地松开陈萱,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要躲避什么无形的东西。左臂的荧光随着他的尖叫达到了顶峰,甚至将周围一小片湿漉漉的岩石都映成了诡异的灰白色。
陈萱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她不懂医术,更不懂如何应对这种超乎常理的侵蚀。她只能徒劳地按住他抽搐的身体,防止他滚下悬崖。
“菌……是菌……”林海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模糊而混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感,“……它在吃我……也在……找我……钥匙……是门……不能开……”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却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那被刻意遗忘的、黑暗的真相之门。陈萱听得心惊肉跳,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林海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似乎凝聚了一瞬,直勾勾地“看”着陈萱,但那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在下面……”他声音诡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穿着白衣服……拿着针……和爹……吵架……”
白衣服?针?吵架?
陈萱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想起了矿道实验室里的遗骸,想起了铁桌上那些破碎的器皿和模糊的记录!
林海的幻觉,难道……混杂了他父亲可能目睹甚至经历过的、属于那个早期实验基地的记忆碎片?!这菌类,不仅能侵蚀肉体,影响精神,甚至还能挖掘和混淆人的深层记忆?!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
“啊——!”林海再次抱头惨叫,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脸上的痛苦扭曲到了极致,那灰白的荧光似乎要冲破皮肤喷射出来。
陈萱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模样,看着那在雨夜中执拗闪烁的诡异光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对着漆黑如墨、暴雨倾盆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吼:
“够了——!”
声音被暴雨瞬间吞没。
她喘着粗气,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她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在痛苦痉挛的林海,眼神渐渐变得决绝。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就算死,也不能死得如此没有尊严!
她松开林海,挣扎着爬向平台边缘,冒着滑落悬崖的危险,伸手在湿滑的岩石缝隙和被雨水打得匍匐在地的草丛里疯狂摸索。她记得老人之前用过几种草药,她要找到它们,哪怕只能缓解一丝一毫的痛苦!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荆棘划破了她的手掌,冰冷的岩石磨损着她的膝盖。但她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寻找着。
终于,在一丛紧贴着岩石生长的、肥厚暗绿的植物前,她停了下来。是它!老人用来外敷的那种!
她不顾一切地扯下几片叶子,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叶片苦涩无比,带着浓烈的土腥和草腥味,让她几欲作呕,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那混合着唾液和血丝的苦涩汁液。
然后,她爬回林海身边,将嚼烂的草药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敷在他左臂那疯狂闪烁的伤口上。
不知道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林海终于耗尽了力气,他的抽搐渐渐平复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无意识的颤抖,喉咙里的嗬嗬声也变成了微弱的喘息。伤口的荧光,似乎黯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陈萱脱力地瘫坐在他身边,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迹和泪痕。她看着暂时平静下来的林海,心中没有半点轻松。
雨,还在下。夜,还很长。
而林海脑海中和身体里那场无声的、更加恐怖的战争,远未结束。那被菌类勾连出的、属于过去的黑暗记忆,如同潜伏在雨夜深处的鬼魅,等待着下一次反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