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谷口方向传来的枪声和喊杀声,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在陈萱的神经上。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分神去听那声音是近了还是远了。全部的意志和残存的气力,都凝聚在攀住湿滑岩石的手指和蹬踏着松散泥土的脚上。
林海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她只能用一根从废弃矿道里扯来的、浸满泥水的粗绳,将他的胸膛和自己勉强捆在一起,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左臂的伤口在她眼前晃荡,那灰白色的荧光在铅灰色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附骨的蛆虫,嘲笑着她的挣扎。
陡峭的山壁几乎没有路,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抓着扎手的灌木丛。雨水不知何时开始飘落,起初是冰冷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最后化为倾盆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视线瞬间模糊,岩石和泥土被雨水浸泡,变得如同抹了油般湿滑。
陈萱脚下一滑,整个人带着林海猛地向下坠去!她惊恐地尖叫一声,右手死死抠进一道岩缝,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雨水淌下。左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旧伤似乎又崩开了。她挂在崖壁上,像一片风雨中随时会凋零的叶子,背上的林海沉重得要将她一起拖入深渊。
“啊——!”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点腰腹力量,双脚胡乱地在湿滑的岩壁上蹬踹,寻找着支点。泥水糊住了眼睛,冷雨灌进了口鼻,窒息感阵阵袭来。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力气,让她猛地向上窜了一截,膝盖重重撞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钻心的疼,却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短暂的支撑。她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微微侧头,用脸颊感受了一下背上林海的呼吸。微弱,滚烫,但还在。那钥匙坚硬的轮廓,隔着他的衣物和自己的背,硌得生疼。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的枪声,骤然停歇了。
死寂。
只有暴雨冲刷山岩的哗哗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那死寂,比之前的枪声更让人恐惧。老人他……怎么样了?
陈萱不敢去想。她咬着牙,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和左肩火辣辣的灼烧感,继续向上攀爬。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蹬腿,都像是耗尽了她生命最后的余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手指终于触摸到了一片相对平坦、长满湿滑苔藓的地面。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连拖带拽,终于将林海和自己一起弄上了这片位于山壁中上部、被几块巨石半包围着的狭窄平台。
一上来,她就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的、积着雨水的岩石上,背上的林海也随之滚落在一旁。她连解开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张着嘴,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带着雨水腥味的空气。
暴雨依旧肆虐,砸在岩石上溅起细密的水雾,将平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暂时安全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被困在了这悬崖峭壁之上。
陈萱挣扎着坐起身,解开绳索,爬到林海身边。他依旧昏迷,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苍白,只有左臂伤口的荧光,执着地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
她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蘸着冰冷的雨水,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用物理方式对抗那可怕的高烧。雨水很冷,但她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布条。
她看着林海毫无生气的脸,又望向平台下方被暴雨和浓雾彻底封锁的山谷。谷口一片死寂,老人生死未卜。前路断绝,后无退路,身边只有一个命悬一线的同伴。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几乎要将她冻结。
她蜷缩起身子,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不是哭泣,而是那种压抑到极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悲恸和无助。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冰冷刺骨。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目光落在林海胸前,那把钥匙轮廓隐约的地方。
不能放弃。
她想起老人决绝的背影,想起他嘶哑的吼声:“保住他……保住钥匙!”
她重新拿起湿冷的布条,继续给林海擦拭降温。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暴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断崖之上,两个渺小的身影依偎在岩石间,对抗着天地的无情和命运的残酷。那微弱的、在雨中明灭的荧光,是他们与下方黑暗世界仅存的、危险而诡异的连接。
生死的天平,在风雨飘摇中,依旧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