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贴着心口的温度突然烫起来,我下意识去摸,指尖刚触到那层流动的银火,后颈就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
老皮的声音从袖口钻出来,带着灰鼠特有的尖细:“别慌,是你的痛在护着你呢。”
我低头,看见那只灰鼠正扒着我袖口,胡须上还沾着焦灰。
“刚才那两根血钉,不是你召的银火。”老皮的小爪子扒拉我的手腕,“是你心里烧了二十年的那团火自己冒出来了——你瞧。”
我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殿外的月光被血雾染得发暗,白芷靠在断柱上,胸口起伏均匀,嘴角竟挂着点笑。
她额间的心道印记还在发亮,像颗缀在眉心的星子。
“她刚才……喊了声‘爹’。”老皮的声音突然轻了,“鼠耳朵灵,我听见的。”
我喉结动了动。
白芷被抓来当祭品时,总说自己记不得父母模样,可现在……我盯着她睡梦中舒展的眉,突然想起叶无归之前说“祭品觉醒”时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或许这姑娘的身世,比我想象中更和叶无归有关联?
“发什么呆?”
阴恻恻的声音炸在头顶。
我猛抬头,正撞进叶无归发红的眼睛里。
他不知何时从浓烟里钻了出来,黑袍裂成碎片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像块泡在阴水里的朽木。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黏在我心口的银甲上,像是要把那层火膜看穿。
“你竟把‘容器’炼成了‘炉’……”他突然笑了,指节捏得咔吧响,“墨寒说得对,真正的持火者,不是守道的人,是敢烧道的人。”
我没接话。直觉告诉我,他现在的每句话都是陷阱。
“既然你不愿被炼——”他抬手,掌心突然聚起团黑雾。
那黑雾里翻涌着无数张人脸,全是之前被心控阵操控的幽影残影,“那我就亲手……把你劈成碎片。”
黑刀凝成的刹那,整座炼丹坊都晃了晃。
无数重叠的哭喊从地底钻出来,是被“镜影计划”害死的家属,是被叶无归用邪术抽走灵识的患者,是我父母临终前的喘息,是妹妹最后那声“哥哥”——
“闭眼!”阿影的雷刃擦着我耳畔斩落,带起的风刮得我眼皮生疼。
我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发梢还滴着血,显然刚才追叶无归时受了伤。
惊云缩在她脚边,小脑袋搁在爪子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这小雷虎怕是把最后一道残雷都劈出来了。
“退开。”我按住阿影的肩膀。
她的肌肉绷得像根弦,“你疯了?那刀……”
“我没疯。”我盯着叶无归举刀的手,记忆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
妹妹被杀前的眼神、母亲临终时染血的手、父亲在血泊里蠕动的嘴唇——“别回来”。
这些画面在我灵识里翻涌,烫得我眼眶发酸。
银火突然在指尖跳动,不是之前那种灼热,而是带着点钝痛的温。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些“痛”从记忆最深处抽出来,像揉面团似的往心口压。
阿影突然拽我胳膊:“你要炸自己?!”
“不。”我摇头,看着叶无归的刀光离我眉心只剩三寸,“我要炸他的道。”
黑刀斩下的瞬间,我猛地张开双臂。
银火从七窍喷涌而出,先是细流,接着成了洪流,在我周围炸成个火环。
那些哭喊声撞上来,像雪落滚水,“刺啦”一声就没了。
心控阵的幽影更惨,被火环一裹,连渣都不剩,只余下几缕黑烟飘向叶无归。
他的刀“咔”地断成两截。
我看着他被火环掀得撞穿丹炉,黑袍腾起银焰。
他踉跄着爬起来,抬手去拍身上的火,却发现越拍火越旺。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说我适合当容器。”我一步步走近,银火在脚边烧出条通路,“可你忘了——容器烧起来,最先毁的,是点火的人。”
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青砖上,滋滋冒着青烟。
我这才看见他胸前那道焦黑的伤痕裂开了,里面竟渗出和我一样的血,鲜红的,带着温度的。
“我不是叶无归……”他抬头,手按在脸上一撕。
我瞳孔骤缩——那张皮底下,是张年轻得多的脸,眉骨和叶无归有七分像,可眼底却带着股青涩,“我是他的‘影’,被张阎用‘心网’养了三十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开始消散,像团被风吹散的黑雾。
最后飘在空中的,是枚青铜令,“当啷”一声砸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正面刻着“心道·主祭”四个篆字,背面却突然浮现出血字:“小丰,下一个……是你娘的坟。”
我浑身的血“嗡”地冲上头顶。
青山市郊外那座无名坟包的画面突然闪进脑海——那是我偷偷埋了母亲骨灰的地方,碑都没立,只有棵歪脖子树做记号。
“陈丰!”阿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看——”
我转头,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月光照不到的远处,有团黑影正在蠕动。
等看清那是什么,我喉咙像塞了块冰——
那是座裂开的坟包,半截焦黑的手臂从土里伸出来,指缝间还攥着把锈匙,匙柄上刻着三个字:“地脉井”。
风突然大了,吹得青铜令在我掌心发烫。
我盯着那行血字,又看了眼远处的坟包,最后低头看向心口的银甲——那层火膜不知何时淡了,只余下道浅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老皮从袖口探出头,用尾巴尖碰了碰青铜令:“这东西……烫手。”
“嗯。”我把青铜令攥进手心,指节捏得发白,“但它会告诉我,谁该为这些痛负责。”
殿外传来白芷的轻哼,我转头看她,她正揉着眼睛坐起来,见我看她,竟歪头笑了:“我刚才……梦见爹爹了。”
我摸了摸她发顶,没说话。
月光落在青铜令上,映出“心道·主祭”四个小字,在我掌心里投下片阴影。
青山市的夜还长,该算的账,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