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废弃化肥厂像头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锈蚀的铁门被风撞得作响,铁皮剥落的墙面上,安全生产四个红漆大字早已斑驳,只剩下残缺的笔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林辰握着柴刀的手心沁出冷汗,木柄的纹路嵌进肉里,带来种踏实的痛感。
他从围墙的破洞钻进去时,裤腿被铁丝勾住,撕开道口子。铁锈味混着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有无数只潮湿的手按在鼻腔上。厂区里的杂草快有半人高,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声,凄厉得像孩子的哭嚎。
地下室的入口藏在仓库的角落,被块帆布盖着,帆布上印着的字样已经褪色成浅灰。林辰掀开帆布,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铁梯锈得不成样子,踩上去时发出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满墙的照片。周志国和马文涛勾肩搭背地站在工地上,笑得一脸油腻;李建国在酒桌上举着酒杯,对面坐着个陌生男人,两人的手在桌下握在一起;还有张照片拍的是祠堂,老支书正把账册塞进供桌的缝隙——原来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些证据。
林辰的手指抚过照片的边缘,相纸粗糙的质感像砂纸在磨心。他想起陈阳说过的每个腐败分子背后,都有张看不见的网,此刻这张网就摊在眼前,每个绳结都系着肮脏的交易。
墙角的铁架上摆着本牛皮账册,封面烫金的工程记录四个字已经发黑。林辰翻开它,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花瓣,是陈阳最喜欢的雏菊。账册里记着近十年的工程回扣明细,每笔数字后面都跟着项目名称和经手人,最后一页赫然签着李建国的名字,字迹张扬得像在炫耀。
2019年5月,化肥厂拆迁项目,回扣300万,马副书记批。
2021年8月,镜州中学扩建,回扣150万,周局经手。
2023年7月,绿化招标项目,回扣200万,李建国代收......
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辰眼睛发痛。他掏出手机,对着账册逐页拍照,快门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这些肮脏的交易敲响丧钟。
角落里有台旧电脑,主机上落满灰尘,键盘缝隙里塞着些不知名的碎屑。林辰试着按下开机键,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桌面是空的,只有个记事本文件,文件名是给勇敢的人。
点开文件,一行字跳了出来:祠堂账册在通风管道,我是陈阳的学生。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通风管道在天花板的角落,口很小,只能勉强钻进一个人。他搬来铁架,爬上去时,管道里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手电筒的光扫过黑暗的管道,突然照到个油纸包,外面系着根红绳,和三奶奶给的录音笔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他把油纸包抱在怀里爬出来,拆开时,发现里面是祠堂账册的原件,村民的签名红得像血,边缘沾着些白色的碎渣——是陈阳常吃的薄荷糖,他总说思考时吃这个,脑子清醒。林辰捏起那点碎渣,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炸开,眼眶却热得发烫。
原来陈阳早就做了准备,把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这里。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个匿名短信的发送者,那个守护着证据的学生,都是这场清澈抵抗里的微光。
离开地下室时,手电筒的光柱无意间扫过墙面,照亮了片歪歪扭扭的涂鸦:别怕,我们都在。字迹稚嫩得像小学生写的,却带着股倔强的力量。林辰想起青溪镇小学的孩子们,他们总爱在祠堂的墙上画太阳,说太阳出来,坏人就跑了。
他把账册和照片塞进背包,柴刀别在腰后,走出仓库时,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杂草镀上层金边,远处的稻田泛着绿浪,像片涌动的希望。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志国发来的定位,就在化肥厂的另一个仓库。附言只有一句话:人齐了,就等你。
林辰看着定位,突然笑了。他摸出赵立东昨晚给的备用手机,快速编辑了条短信:证据已找到,目标化肥厂仓库,请求支援。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把备用手机塞进砖缝——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一旦发出消息,就意味着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他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脚步踩在杂草上,发出的声响,像在倒计时。柴刀在腰后轻轻晃动,像爷爷在说;背包里的账册沉甸甸的,像陈阳和那些村民的目光压在肩上;口袋里的U盘贴着心口,温度烫得像团火。
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周志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烦躁:林辰怎么还没来?告诉他,再不来,我就......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吞没了。林辰推开仓库门,阳光跟着他一起涌进去,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身影——父亲低着头,额角有块淤青;老支书和二爷爷靠在一起,脸上沾着泥土;还有几个眼熟的村民,都是账册上签过名的人。
周志国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把匕首,刀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林市长,你倒是准时。他的目光落在林辰的背包上,贪婪得像饿狼,东西带来了?
林辰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腰后的柴刀。木柄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刀刃锋利得能映出周志国惊恐的脸。
看来,你是选择鱼死网破了。周志国突然站起来,匕首指向父亲,那我就成全你!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道撕裂黑暗的光。周志国的脸色瞬间惨白,匕首一声掉在地上。
林辰看着他,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落子无悔。他举起柴刀,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斩断那张肮脏的网。阳光穿过仓库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道明亮的光带,像条通往黎明的路。
父亲突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