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放晴。连绵的雨水将天地洗涤得焕然一新，阳光透过窗棂，带着雨后特有的清透，洒满房间。
林晚第一个醒来，揉着眼睛坐起，看到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立刻欢呼一声，爬下床榻，赤着脚就往外间跑。“师姐！师尊！出太阳啦！”
外间，苏清寒早已起身，依旧坐在她那把临窗的椅子上，指尖夹着一枚不知从何处摘来的嫩绿叶片，对着阳光，漫不经心地瞧着叶脉的纹路。闻声，她眼睫都未抬一下。
沈嫣也已梳洗完毕，正对着房中那面模糊的铜镜，整理着身上那件穿了好几日的淡青色布裙。
听到林晚的欢呼，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是啊，天晴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苏月璃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样简单的早点，还有一壶清茶。
她今日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依旧是朴素的样式，却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清丽难言。
“早。”她含笑向众人打招呼，目光落在沈嫣身上时，微微顿了顿，随即笑意更深了些。
“我瞧今日天气甚好，便自作主张，借了客栈的厨房弄了些吃的。”
“有劳月璃姐。”沈嫣迎上前，想要接过托盘。
苏月璃却侧身避开，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双手轻轻搭上沈嫣的肩，将她稍稍推转向那面铜镜。
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嫣儿，”苏月璃的声音在沈嫣耳畔响起，带着温软的吐息，“我们在此盘桓数日，皆是布衣素颜，虽也别有风味。但今日天光正好，不若……让我为你稍作梳妆，可好？”
沈嫣闻言，微微一怔。自服用蜕凡丹后，她早已习惯并认同了这副女儿身，但忙于修炼、炼丹、应对种种危机，何曾在意过梳妆打扮之事？
此刻被苏月璃提起，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未施粉黛、虽清丽却难免带着几分奔波风霜的脸，心头竟泛起一丝陌生的、微妙的局促。
她还未及回答，旁边的林晚已经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呀好呀！师姐打扮起来一定很好看！月璃姐姐，我也要！”
苏清寒依旧把玩着手中的叶片，闻言，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镜前的沈嫣，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并未出声阻止，算是默许。
苏月璃笑吟吟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妆奁。
打开来看，里面并非什么华贵的珠翠，只是些素雅的玉簪、木梳，以及几个小巧的瓷盒，里面盛着色泽自然的胭脂水粉。
她先拿起一把温润的犀角梳，站到沈嫣身后，解开她随意束起的青丝。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带着健康的光泽。
苏月璃的手指穿过沈嫣柔软微凉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镜中映出沈嫣微微低垂的侧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苏月璃心中一片柔软，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酸楚。
她的嫣儿，本该如此刻这般，被人精心呵护，对镜理红妆，而非在血与火中挣扎，背负那般沉重的宿命。
她仔细地将长发梳理通顺，指尖感受着那份顺滑，仿佛想将这片刻的安宁与美好，牢牢刻印在心间。
林晚扒在桌边，踮着脚尖，睁大了眼睛看着。
她看着月璃姐姐的手像会变魔术一样，在师姐的头发里穿来穿去，那头发就变得又顺又亮，好像黑色的绸缎。
她觉得师姐的头发真好看，比她在集市上看到的任何一匹布都要好看。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小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毛躁的发尾，小脑袋里想着，等下也要让月璃姐姐帮她也梳得这么漂亮。
苏月璃并未梳什么繁复的发髻，只是将沈嫣脑后的长发挽起一部分，用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松松固定，余下的青丝则自然垂落肩头。
简洁，却瞬间让沈嫣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优美，褪去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温婉。
接着，苏月璃用指尖蘸取了一点瓷盒中近乎无色的口脂，轻轻点在沈嫣的唇上。
那口脂带着极淡的花香，色泽自然，只是稍稍润泽了唇瓣，使其看起来更加饱满柔润。
沈嫣能感觉到苏月璃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镜中的自己，似乎还是那个自己，眉眼未变，但只是发式稍改，唇上添了一抹几乎看不出的颜色，整个人的气韵便悄然发生了改变。
少了几分修士的锐利，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柔美与娴静。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又并不讨厌。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细看镜中的自己，目光微微游移，带着一丝罕见的羞赧。
“好了。”苏月璃退后一步，端详着镜中的沈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满意。
她轻轻扶着沈嫣的肩膀，让她正对铜镜。“嫣儿，你看。”
沈嫣这才抬眸，望向镜中。
镜中人，青丝半挽，玉簪素雅，衬得脖颈修长如玉。
眉眼依旧清澈，却因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润泽的唇瓣，平添了几许娇媚。
那身普通的淡青色布裙，此刻穿在她身上，竟也显得清新脱俗，宛若雨后初绽的青荷。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清寒，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叶片，目光平静地落在镜中的沈嫣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深潭般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入道途的弟子，看着她从最初的挣扎迷茫，到如今的坚定通透，再到此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女儿娇态。
苏清寒的指尖在椅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心中无声地喟叹。这副模样，倒也……不赖。
“师姐！你好漂亮呀！”林晚第一个叫出声来，小脸上满是真诚的赞叹，她跑过来，拉着沈嫣的衣袖，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画里的仙女！”
沈嫣被小师妹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更红了些，她抬手想摸摸发簪，又觉得这动作太过女儿家，手伸到一半，有些无措地放了下来。
她看向镜中的苏月璃，轻声道：“月璃姐，多谢你。”
苏月璃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看着镜中映出的两张容颜，一张清丽柔美，一张温婉绝俗。
她微微一笑，伸手替沈嫣将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亲昵自然。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她的声音里带着满足，仿佛完成了一件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两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镜中双影，一时竟让人移不开眼。
苏清寒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既然收拾好了，便出去走走吧，莫负了这晴光。”
她说着，率先向门外走去。
只是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类似于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