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便再无回头路。
在这处隐蔽的微弱节点又休整了一日,待季西风勉强能够依靠左腿和林曦削制的简易拐杖站立行走后,队伍便再次踏上了征途。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不仅仅因为前路的未知与凶险,更因为阿永的失踪,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着每个人的心。
离开前,林曦在那处小小的泉眼旁,用守林人特有的方式留下了一个指向东南方向的、极其隐秘的标记。这是留给可能幸存的阿永,或者其他后来者的一线希望。
季西风的状况依旧糟糕。右臂被牢牢固定在胸前,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左腿虽然能勉强承重,但动作僵硬迟缓。最麻烦的是内腑的震荡和生命本源的亏空,让他时刻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虚弱和眩晕,必须依靠林曦提供的提神药粉和自身顽强的意志才能保持清醒。
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来维持一个覆盖小队核心成员的、最小范围的秩序能量场,以抵御外界无孔不入的污染侵蚀,尤其是保护伤势未愈的沈居安和断臂猎手,以及那个似乎因为之前无意识的本源共鸣而变得更加嗜睡的婴儿。
宋晚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她不仅要照顾婴儿,还要时刻关注着季西风的状态,在他体力不支时及时搀扶,将水分和捣碎混合了泉水的食物喂到他嘴边。她的动作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隔阂与僵硬,变得更加自然、坚定。那场生死关头的共鸣,仿佛在她与孩子、与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沈居安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已能独立行走,并利用修复强化的仪器,不断为林曦指引着生命灵脉能量相对浓郁、污染较轻的路径。另一名昏迷后苏醒的猎手则与断臂猎手相互搀扶,咬牙紧跟队伍。
小白,那只晶玉狰幼崽,似乎也明白处境艰难,它不再需要季西风时刻怀抱,而是迈着还有些虚浮但已稳健许多的步伐,紧紧跟在季西风脚边,琥珀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会对着某些能量异常波动的方向发出低沉的警告性呜咽。它额间的晶核光泽恢复了不少,与这片山脉隐隐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林曦走在最前方,她是这支残兵败将的眼睛和向导。她选择的路径极其刁钻,往往是在看似无路的悬崖峭壁间找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兽径,或是穿过布满有毒瘴气、却因某种特殊植物分布而存在短暂安全通道的谷地。她对于山脉的熟悉,已经超越了普通猎人的范畴,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沿着一条早已被遗忘的、掩埋在枯藤与碎石下的古老路径向东南方向跋涉。林曦称其为“灵栖古道”,据守林人传说,这是远古时期,生灵朝拜山脉之灵踏出的道路,蜿蜒曲折,却最贴近地脉的流向。
古道难行,但效果显着。越是深入,周围的污染景象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粘稠感确实在缓慢减轻。偶尔,他们能在古道的石缝间,看到一两种外界早已绝迹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珍稀草药,都被林曦小心采集起来。甚至有一次,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发现了一小片未被污染的、散发着清香的银线草,这让大家精神都为之一振。
然而,危机从未远离。
在一次穿过一片布满了苍白、巨型蘑菇的林地时,走在最前面的林曦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地面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
“是阿永的脚印!”阿永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但随即又沉了下去,“还有……拖拽的痕迹,和……血迹。”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只见在厚厚的菌类孢子粉末下,隐约可见一个深陷的、属于阿永那特有靴底的脚印,旁边还有一道长长的、仿佛有什么重物被拖行留下的划痕,以及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液。
痕迹指向古道旁一条更加狭窄、通往下方幽暗山谷的岔路。
“他受伤了……被拖走了……”断臂猎手声音沙哑,眼中充满了痛苦。
季西风看着那血迹和拖痕,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阿永还活着?还是说……这只是“收割者”故意留下的诱饵?
“要去看看吗?”宋晚看向季西风,眼中充满了矛盾。她既希望能找到阿永,又深知贸然偏离主路的风险。
季西风沉默着,他的感知蔓延向那条幽暗的岔路。那里传来的能量气息混杂而危险,充满了变异生物的腥臭,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影武者”造物的冰冷余韵。
“不能去。”季西风最终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肯定,“那里是陷阱。能量反应太混乱,而且有‘影武者’残留的痕迹。阿永如果还活着,绝不会希望我们为了不确定的可能,踏入明显的陷阱。”
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作为队伍的决策者,他必须为所有人的生存负责。
众人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决定,带着更沉重的心情,继续沿着灵栖古道主路前进。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再次望向那条幽暗的岔路,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到那个断了一臂、却永远咧着嘴笑的汉子。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的气氛更加压抑。但前路的艰辛,容不得他们过多沉湎于悲伤。
古道的考验接踵而至。
他们遭遇了成群结队、体型硕大、口器如同钻头般的变异尸甲虫,这些虫子对物理攻击有极强的抗性,却畏惧火焰和强光。在林曦投掷出的发光菌类和沈居安临时改装的强光闪烁装置干扰下,众人才险之又险地将其击退,季西风不得不在关键时刻,用左拳凝聚秩序之光,轰杀了几只突破防线的巨虫,牵动了全身伤势,咳血不止。
他们还穿过了一片被称为“迷魂雾”的区域,那里的雾气并非污染,却蕴含着一种能扰乱生物感知和精神的力量。若非林曦提前让大家服用了解毒清心的药丸,并由季西风全力展开秩序领域稳定心神,他们很可能永远迷失在那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攀越一道横亘在古道上的天然石梁时,遭到了数只潜伏在石梁下方、能够喷射腐蚀性粘液和释放精神冲击的“幽影蝠”的袭击。这些怪物飞行轨迹诡异,攻击防不胜防。断臂猎手为了保护行动不便的同伴,被一道粘液击中后背,瞬间皮开肉绽,发出痛苦的惨嚎。季西风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催动秩序领域逼退蝠群,林曦则冒险冲到石梁边缘,用浸染了特殊药粉的飞刀精准射杀了领头的幽影蝠,才化解了危机。
代价是,断臂猎手伤势加重,高烧不退,季西风也因再次强行催动力量而几乎虚脱,被宋晚和阿永(另一名猎手)拼死拖过了石梁。
一路上,伤痕累累,步履维艰。但每一次危机,都让这支残存的队伍变得更加凝聚。宋晚在照顾伤员和处理伤口方面越发熟练,甚至开始跟着林曦辨识一些基础的草药。沈居安不再仅仅是个记录员,他开始利用有限的材料,动手制作一些简易的陷阱和预警装置。连那只晶玉狰幼崽小白,也在一次遭遇小型畸变兽时,勇敢地扑上前,用尚未成熟的爪牙和微弱的力场干扰,为众人争取到了反应时间。
季西风更是如同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顽铁。身体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也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尤其是对左臂(他现在主要依靠的手臂)的运用,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他开始尝试将秩序之力不再局限于拳罡,而是尝试附着在拐杖上,进行格挡与突刺;尝试更精细地控制能量场的范围和强度,以节省消耗。他甚至开始摸索,如何在不牵动右臂伤势的情况下,调动体内那亏空但依旧存在的“种子”本源之力。
他在绝境中,艰难地开拓着属于自己的、独臂的战斗之路。
就这样,在血、汗与坚韧的支撑下,他们沿着灵栖古道,向着东南方向,跋涉了整整七天。
第七天的傍晚,当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般泼洒在群山峰峦之上时,走在最前方的林曦,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撼、敬畏与不确定的复杂神情。
“我们……好像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奋力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古道的尽头,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景——
两座高耸入云、形状如同相互依偎的巨兽般的山峰,构成了一道巨大的天然门户。门户之间,并非寻常的山谷,而是一片翻滚不息、闪烁着七彩流光的能量雾海!雾海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巨大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树木轮廓,它们枝干虬结,树叶如同各色宝石,散发出柔和而磅礴的生命气息!更深处,似乎有巍峨宫殿的虚影在流光中沉浮,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古老吟唱!
一股浩瀚、纯净、带着无上威严的生命场域,如同实质般从那门户后的雾海中弥漫开来,将古道尽头这片区域笼罩。这里的空气清新得令人沉醉,脚下是柔软而充满弹性的、散发着微光的草地,几朵从未见过的、如同琉璃雕琢而成的奇异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
与门外那污浊枯败的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然而,在这片仙境入口的前方,古道终结之处,却散落着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几具早已腐朽、却依旧保持着惊恐挣扎姿态的人类骸骨,他们的衣物依稀可辨,有些甚至带着清河镇或者类似聚居地的标志。还有一些破碎的、带有“影武者”标记的仪器残骸,以及一些明显属于畸变怪物的、被某种强大力量瞬间撕裂的残肢断臂。
显然,曾经有不少人找到过这里,但他们都失败了。无论是寻求庇护的幸存者,还是追逐而来的“影武者”,似乎都无法真正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雾海。
“灵栖谷……这就是灵栖谷的入口吗?”沈居安看着仪器上爆表的、却又混乱不堪的能量读数,喃喃自语。
季西风拄着拐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凝视着那片美轮美奂却又杀机暗藏的雾海。他能感觉到,怀中原本沉寂的净化之石碎片,在此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渴望与警惕的剧烈共鸣。小白也显得异常焦躁,对着雾海方向不断发出低吼,既向往又畏惧。
希望就在眼前,但那扇通往希望的门,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封锁,门前散落着失败者的尸骨。
他们,能成为例外吗?
季西风深吸一口那纯净无比的空气,感受着体内伤势在那磅礴生机下的加速愈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无论门后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必须去闯一闯。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