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秋阳洒满片场路,旧影新声共此时
秋分的太阳不烈,却带着股执拗的暖,把片场的青砖地晒得发烫。群演们刚拍完游行的戏,一个个满头大汗,校服的领口都被汗浸湿了,贴在背上像块深色的补丁。道具组的小王推着辆三轮车过来,车斗里摆满了冰镇的绿豆汤,搪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来,喝点凉的!”小王扯着嗓子喊,“张组长特意让人熬的,加了冰糖,甜丝丝的!”
扮演学生领袖的小郑抢过一碗,仰头灌了大半,抹了把嘴感叹:“这绿豆汤比我妈熬的还地道,有股柴火味。”
“那是,”老张端着碗走过来,绿豆汤顺着嘴角往下滴,他也不擦,“我让食堂用大铁锅在院子里烧柴火煮的,就为这股味儿!当年学生们游行完,街边的小贩就这么摆摊卖绿豆汤,粗瓷碗,喝着敞亮!”
林羽刚从监控室出来,手里还捏着份分镜脚本。他接过小王递来的绿豆汤,抿了一口,确实带着点烟火气的甜。“小郑刚才那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喊得不错,气势够了,就是尾音有点抖,再来一条?”
小郑脸一红,挠了挠头:“有点紧张,看到那么多‘同学’举着标语跟着我跑,腿肚子都软了。”
“紧张就对了,”老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那些学生,哪个不是第一次上街?可真到了那时候,热血一涌,啥都不怕了。你就想着,你身后不是群演,是真的有千千万万的人在跟着你喊。”
小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端起一碗绿豆汤喝着,眼神里多了点东西。
苏瑶带着几个阿姨从服装间出来,每人手里都抱着堆叠好的传单。“张奶奶们把传单都裁好了,你看这纸,特意做了毛边,像从报纸上撕下来的。”她拿起一张,上面印着“废除二十一条”的字样,墨迹有点晕染,像被雨水泡过。
“太像了!”老张凑过去,捏着传单的边角翻来覆去地看,“连这油墨味都对,有点发腥,是当年那种劣质油墨的味儿!”
“王老板找印刷厂调的配方,”苏瑶笑着说,“他说当年的油墨掺了桐油,晒久了会发粘,我们这传单也涂了点,摸起来黏糊糊的。”
林羽接过传单,指尖果然有点黏。他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想起资料里说,当年的传单很多都是学生们连夜手写的,钢笔没水了就用铅笔,字迹潦草,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
“小郑,等会儿拍分发传单的戏,你别把传单捏得太整齐,”林羽叮嘱道,“就攥在手里揉巴揉巴,边角卷起来才真实,当年哪有功夫把传单叠得方方正正?”
“知道了林总!”小郑把传单塞进校服口袋,故意揉了揉,边角立刻卷成了波浪形。
片场的角落里,几个老演员正凑在一起对词。扮演蔡元培的老秦戴着副圆框眼镜,手里捧着本《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逐字逐句地念:“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
“这调子得再缓点,”老张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稿子,“蔡先生说话温吞,像春雨浇地,慢慢渗进心里。你这念得太急,像赶火车。”
老秦咂咂嘴,试着放慢语速,果然柔和了不少。“还是张组长有经验,我总拿捏不好这文绉绉的劲儿。”
“多听听京剧里的老生念白,”老张指点道,“字要咬得准,气要沉得稳,尾音拖半拍,才有那股子书卷气。”
秋阳慢慢爬到头顶,片场的影子短得像截铅笔头。食堂的大师傅推着餐车过来,车斗里是刚出锅的馒头和炒青菜,白面馒头暄软得能捏出窝,青菜绿油油的,飘着股猪油香。
“开饭啦!”大师傅嗓门洪亮,“今天有肉包子,猪肉大葱馅的,管够!”
群演们呼啦一下围上去,手里的搪瓷碗敲得震天响。小郑抢了两个肉包子,跑到老秦身边,递给他一个:“秦老师,您尝尝,这包子褶捏得跟您眼镜框似的圆。”
老秦笑着接过,咬了一大口,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当年北大的学生,能吃上肉包子就算改善伙食了,大多时候都是啃窝头就咸菜。”他指着远处的布景,“你看那间学生宿舍,桌子上摆的窝头,是道具组用玉米面掺了点麸子做的,硬得能硌掉牙。”
林羽坐在监视器旁,看着大家围着餐车吃饭,说说笑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片场像个热闹的集市。有人在讨论台词,有人在修补道具,有人在分享带来的腌菜,烟火气混着历史的厚重感,酿出一种特别的味道。
“林总,”苏瑶拿着手机走过来,屏幕上是她外公发来的视频,“我外公说,当年他们游行完,就在街边的石头上坐着啃干馒头,有人带了点酱菜,十几个人分着吃,比现在的大餐还香。”
视频里,老爷子举着个干硬的馒头,对着镜头比划:“就这么大,咬一口能噎死人,可大家吃得香着呢,因为心里有盼头……”
林羽看着视频,又看了看片场里啃着肉包子的群演们,忽然觉得,所谓的历史,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文字。它藏在绿豆汤的甜里,在肉包子的香里,在传单的油墨味里,在那些被小心翼翼还原的细节里,等着被人一点点尝出来,品出来。
下午拍学生辩论的戏,布景是间简陋的教室,长条木桌被磨得发亮,黑板上写着“德先生与赛先生”几个粉笔字,字迹歪歪扭扭,像被人反复擦拭过。小郑和几个年轻演员站在桌前,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溅在对方脸上都不在意。
“要我说,光讲科学没用!”小郑拍着桌子喊,“民众的思想不醒,有再多机器也没用!”
“思想不醒?”另一个演员反驳,“没有科学做根基,思想就是空中楼阁!你看那西洋的轮船火车,哪样不是科学的功劳?”
他们吵得太投入,连老张喊“卡”都没听见。直到林羽走过去拍了拍小郑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林总,太入戏了。”
“入戏才好。”林羽笑着说,“当年的学生,就是这么争的,争得面红耳赤,却从不记仇,因为大家的心思都一样——盼着国家好。”
夕阳西下时,铜铃又响了,“叮铃”一声,像在提醒大家收工。老张站在布景的红楼前,看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砖墙,忽然叹了口气:“真好啊,能把这些事拍出来,让现在的年轻人看看,当年的人是怎么一步步往前走的。”
林羽望着天边的晚霞,觉得那颜色像极了传单上晕染的墨迹,也像极了群演们脸上的红晕。他知道,这片场里的故事还没拍完,但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精神,已经像秋阳一样,悄悄洒满了每个角落。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而那些未完的故事,还在等着被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