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在“道法自然”的心境与曼陀山庄灵秀之气的滋养下,一日好过一日。林栖梧不再执着于内息的强求与控制,每日里或是于晨曦中静坐,观太湖烟波浩渺,体悟水之柔韧与包容;或是于月下漫步,嗅茶花暗香浮动,感受草木生机与天地共鸣。
他将王语嫣所赠的《逍遥游》杂篇反复研读,结合自身感悟,对那“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逍遥境界,有了更深切的向往。这并非武力上的强横,而是一种心灵与天地同游的大自在,与他“先天道胎”追求的本质不谋而合。
偶尔,他也会与王语嫣坐而论道。不再局限于具体武学招式运气,而是探讨“有”与“无”、“动”与“静”、“刚”与“柔”的辩证之理。王语嫣学识渊博,往往能引经据典,林栖梧则凭借“道胎”灵慧与跨世阅历,常能发前人未发之见,两人言谈甚契,倒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感。只是王语嫣始终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为情所困的淡淡忧思,如笼烟眉,似含露目,令人观之怅然。
这一日,林栖梧自觉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内息虽未完全恢复鼎盛,却更为精纯凝练,运转间圆融如意,隐有返璞归真之象。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他在庭院中那株形态奇特的“十八学士”茶花旁设下简单的茶具,以松枝烹泉,水乃清晨收集的荷叶清露。茶是山庄自产的碧螺春,芽叶微卷,白毫隐翠。
水沸,提壶,冲瀹。动作舒缓自然,暗合呼吸韵律,竟隐隐引动周遭气息随之流转,几片茶花瓣无声飘落,恰点缀于茶盘之上。
茶烟袅袅,清香四溢。
不多时,王语嫣的身影如期出现在月洞门前。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步履较平日稍急,见到林栖梧安然坐于花下烹茶,微微一愣,随即恢复清冷,缓步走近。
“林公子今日好雅兴。”她于对面石凳坐下,目光扫过茶盘上点缀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林栖梧斟茶一杯,双手奉上,碧绿茶汤澄澈,映着天光云影:“栖梧蒙小姐多次照拂,无以为报,唯有清茶一盏,聊表谢意。今日,亦是辞行。”
王语嫣接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他:“公子伤势已愈?”
“承蒙山庄灵气与小姐关照,已无大碍。”林栖梧微笑,“在此盘桓多日,受益匪浅,亦是时候继续游学之路了。”
王语嫣沉默片刻,纤指轻抚温热的茶杯,低声道:“可是往那擂鼓山去?”
林栖梧并不隐瞒,点头道:“小姐当日指点,栖梧不敢或忘。无论成败,总需前往一试,方不负此心。”
王语嫣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清澈,心中轻轻一叹。她自幼困于曼陀山庄与琅嬛玉洞,虽知天下之大,武学之广,却从未能亲身踏足。见林栖梧这般为求道而孑然远行,心中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羡慕与怅惘。
“擂鼓山聋哑谷,非同寻常。”她轻啜一口茶,任由那清洌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聪辩先生苏星河,性情古怪,阵法机关之学冠绝天下。公子此去,需万分小心。”
“多谢小姐提醒。”林栖梧举杯相敬,“无论前路如何,曼陀山庄与小姐之恩,栖梧永志不忘。”
茶香袅袅,两人对坐无言。庭院中唯有风吹花叶的沙沙声,与远处太湖的隐隐波涛。
良久,王语嫣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通体洁白,触手温润,上面以极细的笔触刻着一些玄奥的纹路,似图非图,似字非字。
“此乃‘清心玉符’,乃……乃家母旧物。”她将玉符推至林栖梧面前,语气平淡,耳根却微微泛红,“佩之于身,有静心宁神、驱避寻常毒瘴之效。擂鼓山地处偏僻,或有用处。”
林栖梧心中一震,这玉符看似普通,但他【武学基础感知】却能从其上感受到一股精纯平和的守护之力,绝非凡品。李青萝的旧物?王语嫣将此物赠他,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没有推辞,郑重接过,贴身收好,只觉得一股温凉之意透体而入,心神果然更加清明几分。“小姐厚赠,栖梧……愧领了。”
王语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起身道:“公子既已决定,我便不多留了。珍重。”说完,转身离去,紫衫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径深处,唯有那淡淡的馨香,与茶香一同萦绕不散。
林栖梧独坐花下,将杯中残茶饮尽,望着王语嫣离去的方向,心中亦有些许感慨。此女性情清冷,内心却自有丘壑,可惜困于情障,不得解脱。
他收拾好茶具,回到客房。此行并无多少行李,唯有那身青衫,几卷手稿,以及那枚清心玉符。
是夜,月明星稀。林栖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曼陀山庄,并未惊动任何人。他如同来时一般,借着一叶小舟,融入了太湖的夜色之中。
舟行水上,回头望去,曼陀山庄在月光下只剩下一片朦胧的轮廓,宛如海外仙山,渐行渐远。
他抚摸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玉符,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北方向。
擂鼓山,聋哑谷。
那里,或许有他通往武道巅峰的钥匙,有他摆脱目前困境的法门,也有未知的挑战与风险。
但他无所畏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的“道”,将在一次次跋涉与求索中,愈发清晰,愈发坚定。
小舟破浪,载着青衫少年,驶向那波澜壮阔的江湖深处,驶向那注定不凡的宿命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