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耀那场突如其来的、充满戾气的闹剧,如同冬日里一阵挟带着冰碴的寒风,短暂地侵袭了阳光孤儿院那片温暖的天地后,便狼狈地消散了。
沈屿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那辆喧嚣的摩托车尾灯消失在巷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厌烦与冰冷的了然。
他吩咐了闻声赶来的保安队长,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老张,刚才那个人,叫沈明耀。记下他的样子和车牌。以后,只要他出现在孤儿院方圆五百米内,无需警告,直接驱离。如果他敢纠缠或闹事,立刻报警,以骚扰未成年人、破坏社会福利机构秩序处理,追究到底。”
老张是个退伍军人出身,身材魁梧,神情严肃,立刻点头:“沈先生放心,我记住了。咱们院的安保系统是您之前拨款升级的,高清摄像头全覆盖,一键报警直连派出所。这种小混混,翻不起浪。”
沈屿微微颔首。
他当初决定长期资助孤儿院时,就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各种风险,不仅在生活设施、教育资金上投入,更在安保系统上花费不菲,安装了最先进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聘用了专业的保安团队。
确保这片净土不受外界滋扰,是他对陈妈妈和孩子们的承诺。
这点底气,他还是有的。
然而,沈明耀的出现,像一根毒刺,虽然被迅速拔除,却留下了隐隐作痛的伤口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基于扭曲血缘关系的恶意,往往没有道理可讲,更不会轻易罢休。
沈屿深知,沈明耀这种被宠坏、行事冲动的纨绔子弟,今日在自己这里碰了硬钉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背后的沈书彦,态度更是关键。
第二天下午,恰逢李婉怡又来孤儿院送一批过冬的物资。
她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模样,将东西交给保育员后,远远站在院子角落,看着孩子们玩耍,不敢靠近办公室。
沈屿原本不想与她有任何交流,但想到沈明耀的挑衅,他改变了主意。
有些话,必须通过她这个“渠道”递过去。
他缓步走到李婉怡面前。
李婉怡看到他主动过来,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慌乱地垂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李女士。”沈屿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麻烦你,给沈书彦带句话。”
李婉怡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惶恐。
沈屿无视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告诉他,管好他的儿子沈明耀。昨天,他跑到孤儿院来撒野,已经被列入不受欢迎名单。如果再有下一次,无论是他,还是他指使的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来骚扰我,或者骚扰与我有关的任何人、任何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李婉怡闪烁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吐出最后通牒:
“后果,不是他沈书彦能承担得起的。 把我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带到。”
说完,他不再看李婉怡瞬间煞白的脸色,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留恋。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划清界限的最后声明。
他不想与沈家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对方非要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他不介意用最彻底的方式,让对方永远记住疼。
李婉怡呆立在原地,看着沈屿决绝的背影,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什么也没敢说,低下头,匆匆离开了孤儿院。
第三天,李婉怡果然又出现了。
这次,她没带任何东西,只是站在孤儿院大门外,远远看到沈屿的车进来,便快步迎上前,在车窗降下后,急促地、带着颤音说道:“小……沈先生,话我带到了。沈书彦他……他说他知道了,他会管好沈明耀,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他向您道歉。”
沈屿坐在车里,目光平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随即升上车窗,将李婉怡和她那句苍白无力的“保证”隔绝在外。
沈书彦的“道歉”和“保证”,在他听来,毫无分量,不过是权衡利弊后暂时的息事宁人。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一个明确的“勿扰”信号。
既然对方表面上服了软,他也就暂且将此事搁置。
只要沈明耀不再来犯,他乐得清静。
之后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沈明耀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来自沈家的骚扰。
沈屿继续着他规律而闲适的“蛰伏”生活。
钓鱼、锻炼、看书、打游戏、陪孩子们……宁安的冬天虽然阴冷,但小城的生活节奏缓慢,人心质朴,让他感到安心。
他将沈家那点龃龉抛诸脑后,专注于眼前的安宁。
如此,差不多平静地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傍晚,天色黑得早,还飘起了细密的、冰冷的雨夹雪,落在地上瞬间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路面变得湿滑难行。
沈屿在市区一家常去的书店消磨了一下午,选了几本新出的游记和画册,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寒风凛冽,夹杂着冰粒,打在脸上生疼。
他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提着书袋,走向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灯光昏黄,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轮胎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空旷的停车场里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水泥柱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向自己固定的车位区域。
然而,就在拐过最后一根承重柱,视线触及自己车位的那一刹那,沈屿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
停车位上,一片狼藉!
他那辆玄青色、线条优雅流畅的 “长龙·至尊”轿车,以及旁边那辆体型庞大、硬朗霸气的 “长龙·揽胜”越野车,此刻竟如同两个被暴力蹂躏后的钢铁巨兽,瘫在原地,惨不忍睹!
“至尊”的前后挡风玻璃、四面车窗玻璃,全部被砸得粉碎,只剩下锯齿状的边缘倔强地留在窗框上,车内昂贵的真皮座椅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亮晶晶的玻璃碴。
车身原本光滑如镜的漆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底底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的重器反复刮擦过,引擎盖上甚至有几个明显的、被重物砸出的凹陷坑洞!车轮也未能幸免,四条轮胎全部被利刃割裂,干瘪地塌在地上,轮毂上也有多处撞击痕迹。
旁边的“揽胜”情况更糟,高大的车身侧面被撞得严重凹陷,仿佛被车辆狠狠撞击过,后视镜被硬生生掰断,吊在车门上,车顶的天窗也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同样,所有玻璃粉碎,轮胎被扎破,车身布满触目惊心的划痕和砸痕。
碎裂的玻璃碴和从轮胎里漏出的气体混合物,在冰冷的地面上铺了惨淡的一层,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破碎的光。
两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在短短时间内,被人以极其恶劣、彻底的方式,彻底报废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沈屿的脊椎,瞬间窜遍全身,比停车场里的阴冷更刺骨。
他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胸腔里有一股炽烈的怒火,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熔岩,骤然升腾,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没有爆发出来。
他没有惊呼,没有愤怒地冲上前查看,甚至没有立刻掏出手机报警。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装书的纸袋被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一寸寸地掠过眼前的惨状,将每一个破坏的细节都刻入脑海。
空气中,除了冰冷的寒意和橡胶、机油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暴戾和……挑衅的气息。
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在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就已经清晰地浮现在沈屿的脑海中。
如此肆无忌惮、如此针对性明确、如此不计后果、又如此……下作的手段。
沈明耀。
除了那个昨天刚被严厉警告、表面上服软、骨子里却充满乖张暴戾的纨绔子弟,还会有谁?
沈书彦的“保证”,在沈明耀这种被宠坏、无法无天的人看来,恐怕连屁都不如。
之前的服软,或许只是麻痹自己的烟雾弹,今天晚上的报复,才是他的真面目。
或者,这根本就是沈书彦阳奉阴违的纵容?
可能性不大,但并非完全没有。
沈屿的嘴角,在极度冰封的平静之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一种杀意被压缩到极点后,形成的锐利棱角。
这抹弧度,让他原本清俊平和的面容,瞬间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寒霜。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摸手机,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粒冰雨。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很好。
他给过机会了。警告已经发出,界限已经划清。
既然有人非要视他的退让为软弱,将他的沉默当可欺,用这种最下三滥、最不入流的方式来挑衅……
那么,这场由对方单方面挑起的、令人作呕的闹剧,是时候该彻底落幕了。
而落幕的方式,将由他沈屿,来亲手书写。
他拿出手机,没有先报警,而是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老张,是我。地下车库b区,我的车被人砸了。通知物业封锁现场,暂时不要报警。你先带两个人下来,保护现场,等我指示。”
说完,他挂断电话。
然后,他才不慌不忙地拨通了110报警电话,用清晰、冷静、条理分明的话语,向接警员说明了情况、地点和车辆损毁程度。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两辆报废的座驾。
昏黄的灯光下,他挺拔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宛如一尊沉默的、即将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