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夜的寒气，像一层冰冷的纱。
萧然刚把最后一单老年餐送到一位独居老人的手中，走出老旧的楼道，一股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他踉跄一步，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墙壁上才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丝腥红的血线顺着苍白的嘴角缓缓渗出。
他用手背随意抹去，只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保温箱上的小绿AI屏幕光芒急促闪烁，机械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警告的意味：“警告，心经负荷已达97%临界值，核心循环出现细微崩解迹象。强烈建议立即暂停‘契约广播’功能至少72小时，进行强制修复。”
“不行。”萧然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广播停一次，就可能有人等到饭菜凉透，甚至等不到。”对他而言，每一次广播都是对这座城市无数骑手的一次守护，更是对那些等待着热饭的陌生人的一份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正要跨上那辆饱经风霜的电动车，口袋里的手机与车上的保温箱同时发出剧烈的震动。
不是订单，而是一条前所未见的红色紧急推送，来自【送到就行】的后台系统。
【首条骑手生命体征异常请求发布：骑手A1023，于城西立交桥下心率异常降低，疑似中暑晕厥。其待配送订单共计三单，现请求附近骑手临时接管。接管成功，平台将发放三倍奖励。】
萧然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仅仅是一条求助，这是系统第一次将一个骑手的“生命”作为任务发布出来。
他正要点击接管，屏幕却又一次刷新。
同一时间，市中心“暖途资本”的顶层办公室里，苏小暖指尖在触控板上猛地一颤。
她面前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是那条关于骑手A1023的红色警报，而警报下方，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正是萧然的位置，他离事发地最近。
屏幕的另一侧，是萧然近三日的行动轨迹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几乎没有断点，代表休息的灰色区域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像一台永不熄火的引擎，在燃烧自己，试图照亮整座城市的脉络。
“疯子。”苏小暖低声骂了一句，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也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直接拨通了旗下“暖途速递”物流平台负责人的号码，语气冰冷得像淬了火的钢：“听着，从现在起，立刻执行‘方舟计划’。将‘暖途速递’所有兼职骑手的后台数据，全部无缝接入‘【送到就行】’的替补骑手池。权限开到最大，让他们可以随时响应任何求助。另外，发布全员公告，每成功完成一次代送任务，除了平台奖励，暖途额外补贴双倍薪资。”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到了，正要询问，却听到苏小暖补充了最后一句话，那句话让整个计划变得有些……匪夷所思。
“外加，一张‘萧然亲笔签名小票’作为特殊奖励。”
挂断电话，苏小暖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个孤独闪烁的光点，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既像自嘲又像挑衅的冷笑，对着屏幕低声自语：“萧然，你想当拯救所有人的英雄，我偏要让你先学会……如何被人拯救。”
萧然最终没有抢到A1023的代送单。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订单状态就变成了“已被接管”。
他错愕地刷新了一下骑手联盟App，一个全新的板块赫然出现在首页最显眼的位置——“替补接单”。
而那个板块的图标，竟然是他自己骑着电驴逆风而行的剪影，模糊却极具辨识度。
他点了进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页面下方，是如潮水般滚动的报名信息，短短几分钟，数量已经突破了三千。
“前马拉松运动员报名，坐标城东，耐力绝对够，二十四小时待命！”
“我住城南，离工业区近，那边路况我熟，夜班单可以交给我！”
“退伍军人，会简单的急救，申请加入紧急支援组！”
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一条画风清奇的备注：“本狸花猫可代送三公里内夜宵，擅长攀爬钻窗，不走寻常路，保证餐品绝对私密。唯一要求，小费请用小鱼干结算。”他好奇地点开那个毛茸茸的猫爪头像，注册名赫然是——蛤长老。
这家伙，居然用自己豢养的猫妖身份也注册了一个账号。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这么多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光。
中午时分，天空毫无征兆地撕开一道口子，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将整座城市浇得一片混沌。
一名刚入行不久的新手骑手彻底慌了神，他一口气接了八个写字楼的午餐单，结果电动车在半路没电，被困在了积水的过江大桥下。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浇熄了他的希望。
他看着不断催促的订单信息，手指颤抖着，在App上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求助”按钮。
几乎是在他按下按钮的三分钟后，两道身影冒着瓢泼大雨，骑着电动车飞驰而来，溅起高高的水花。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他保温箱里的订单，二话不说便接了过去：“兄弟，单子给我，你别慌。”另一人则更为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走，我知道前面两公里有个快速充电站，我推着你的车过去。”
新手骑手呆呆地看着两人熟练地分工合作，消失在雨幕中，一时间竟忘了道谢。
不远处的桥头，萧然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小绿AI的电子音在他耳边轻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温和的提示：“检测到城市骑手网络‘信任值’瞬间峰值上升，您的心经循环压力因此降低12%，核心崩解迹象得到遏制。”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
原来我不是什么队长，我只是这支队伍里，第一个报名的人。
傍晚，雨过天晴，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萧然的手机收到一条苏小暖发来的短视频。
视频里，苏小暖竟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骑手工服，头上戴着不怎么合尺寸的头盔，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她正把一份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递给一位写字楼的保安大哥，煞有介事地说：“您好，您的外卖到了，备注上说您今晚要加班到十点，辛苦了。”
视频的最后，她摘下头盔，甩了甩长发，对着镜头俏皮地眨了眨眼：“作为你的投资人，总要亲自来考察一下项目运营情况，顺便履行一下合约。不然，以后怎么好意思找你收利息？”
萧然看着视频里她狡黠的笑容，看得哭笑不得，胸口却像被一股温润的泉水浸过，暖洋洋的。
那一直紧绷刺痛的心经，竟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下，开始了缓慢而主动的自我修复。
深夜，城市陷入沉睡。
萧然独自坐在天台的边缘，双腿悬空，翻看着后台那些替补骑手们的反馈记录，每一条善意的留言都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一分。
突然，小绿AI的警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是针对他自己：“警报！检测到异常信号！城市内出现至少十三个微弱的信号源，正在尝试使用‘心经残纹’模仿您的‘契约广播’频率！”
萧然猛地坐直了身体，瞳孔瞬间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有人在学我？”
镜头缓缓拉远，在这座钢铁森林的各个角落，深夜食堂后巷的洗碗工，通宵网吧里昏昏欲睡的网管，桥洞下蜷缩的流浪汉……十余名身份各异的人，在同一时刻，默默运转起体内那丝微不足道的“契约印”，他们像萤火虫一般，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接力那道几乎要熄灭的炬火。
就在这时，萧然那已经安静了许久的保温箱屏幕，悄然亮起。
“叮咚，您有一份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他疑惑地拿起手机，订单详情让他彻底怔住了。
配送人：未知。
物品：一觉好眠。
地址：萧然家。
备注：这个城市今晚有我们，你该睡了。
他抬起头，望着缀满星辰的夜空，良久，低声说了一句：“这单……我收了。”
他回到自己简陋的出租屋，生平第一次，没有设置闹钟，倒头就睡。
然而，当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退去，那被“契约广播”巨大负荷所掩盖的、更深层次的旧伤，却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苏醒。
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从丹田深处传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小绿AI的屏幕上，一行从未出现过的数据缓缓浮现：“深度检测报告：主体根基受损，常规修复无效。所需核心修复材料——‘龙血藤’的活性因子已低于安全阈值。警告，此项损伤不可逆。”
真正的账单，现在才开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