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进入一个灵魂的内心。
这个决定,无异于将自己的神魂赤裸地暴露在另一个未知的、充满混乱与痛苦的世界里。
李牧沉默了片刻,感受着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来。”
没有退路,便无需犹豫。
根据李岁的决定,他开始在沙滩上那无数游魂中,寻找一个相对“稳定”的目标。他放弃了那些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被纯粹恐惧支配的灵魂,那样的存在,内部只有混沌,没有“门”可以进入。
很快,一个特殊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灵魂,他就跪在不远处的黑沙上,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双手刨着脚下的沙子,仿佛在寻找什么失去的珍宝。
他的喉咙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安安……安安……”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刻骨的执念。
“就是他了。”李牧做出了选择。
“这种执念型灵魂可能更危险。”李岁的声音带着警示,“他的情感结构可能像一个凝固的漩-涡,一旦卷入,很难脱身。”
“但有‘执念’,至少说明还有逻辑和记忆的支点。”李牧反驳道,“比纯粹的混乱要好。总得选一个。”
李岁没有再反对。
李牧凝神静气,再次从体内抽出一根神魂丝线。这一次,丝线探出时,不再是毫无意图的试探,而是模拟出了一种“倾听”与“分担”的意念,如同一个愿意聆听他故事的老友,径直触碰向了那个男人的后背。
嗡——!
连接的瞬间,李牧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时,黑沙之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村庄,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脚下是一双沾满泥水的草鞋。
他变成了那个中年男人。
一股不属于他的、焦急到心慌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在等什么?
女儿。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从“他”心底浮现。
女儿“安安”今天去镇上买花布,说到下午就回来,可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人影。
记忆的洪流奔涌而来。他“想”起了自己叫老王,是个铁匠,妻子早逝,和女儿相依为命。安安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李牧!报告你的状态!你被拖进去了!”
李岁的声音在李牧的识海中响起,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被雨水打湿的玻璃,遥远而模糊。
李牧想要回答,想要告诉她自己还清醒,但老王的记忆和情感是如此真实,如此汹涌,他张开嘴,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份属于父亲的焦急呼唤:
“安安!”
就在这时,一个邻居打着伞,慌慌张张地从雨幕中跑来,脸上满是惊恐。
“老王!不好了!出事了!镇外的山道上……山匪……安安她……她……”
轰隆!
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
一股足以将灵魂撕成碎片的庞大悲痛,在李牧的意识中轰然爆发。
这份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失去九位爷爷而产生的、被强行压抑的痛苦。
两种痛楚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的自我防御,在这一刻瞬间崩溃。
黑沙之滩上,原本盘膝而坐的李牧,猛地跪倒在地。他伸出双手,和那个男人灵魂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疯狂地刨着黑沙,嘴里同样开始无意识地念叨着那个名字。
“安安……安安……”
他正在被同化。
“李牧!”
李岁见状,心急如焚。她先是尝试将自己“绝对理智”的冰冷数据流,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泼向李牧混乱的意识,试图唤醒他。
然而,这些代表着逻辑与秩序的数据流,在排山倒海的父爱与悲痛面前,如同几片雪花掉进了滚烫的岩浆,瞬间便被蒸发、吞噬,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眼看着李牧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自我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李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能让李牧变成这试炼的一部分!
放弃了所有取巧的方法,她做出了一个惨烈的选择。
李岁将自己纯粹、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理智”本源,凝聚成一柄无形的刀刃,对准了那维系着她与李牧、以及李牧与那个男人灵魂的【疯理智双生图】,狠狠地斩了下去!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层面被斩断了。
李牧的身体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而作为斩断连接的代价,李岁自己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一丝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
他们的共生关系,让他们同时受了重创。
另一边,那个失去了连接的男人灵魂,因为最后的执念被粗暴地打断,其内部脆弱的情感结构彻底崩溃。它跪着的身影骤然僵住,随即发出了一声真正的、响彻整个黑沙之滩的凄厉尖叫。
下一秒,它的身体轰然炸开,化作一团比周围所有【绝望之影】更深邃、更黑暗、更狂暴的怨念集合体!
李牧从被同化的状态中惊醒,浑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痛彻心扉的悲伤,还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回荡。
他看着同样受伤的李岁,又看了看那个变得更加恐怖的黑影,终于明白了这次失败的根源。
李岁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他,声音虚弱但依旧坚定。
“无差别的连接,行不通。”
“我们不能尝试去‘承受’他们的痛苦,那只会让我们一起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