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的神陵,黑沙之滩。
李牧和李岁互相搀扶着,从那吞噬一切骄傲与绝望的【败者之口】狼狈地退回。神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们意识的每一寸角落里搅动。
两人在距离漩涡足够远的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坐下,谁也没有说话。
李牧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毫无生机的黑沙上。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却又与自己内心最深处产生共鸣的“丧子之痛”,像一团阴燃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神魂。他亲手毁灭了一个孩童的希望,还连累李岁身受重创,这份双重的负罪感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空气中只有【败者之口】隐约传来的、如同无数灵魂在哭嚎的低沉风声。
“你的伤怎么样?”
最终,是李岁先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理会自己嘴角的血迹和苍白如纸的面色,反而第一时间将精神力探入两人之间无形的能量链条——那道遍布裂痕的【疯理智双生图】。
李牧抬起头,看到她专注的神情,喉咙有些发干。他想道歉,想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但神魂的创伤与那份残留的悲痛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开口时,吐出的却是两个嘶哑的音节。
“对不起,安安。”
话一出口,李牧自己都愣住了。那是那个父亲灵魂深处最后的执念,此刻却从他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像是被自己抽了一记耳光。
李岁检查着双生图的手指微微一顿,她瞥了李牧一眼,却没有理会这个尴尬的口误。
“奇怪。”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疯理智双生图】的裂痕虽然加深了,但整个回路的‘韧性’,似乎在刚才那种极限的拉扯和断裂中,反而有所增强。”
她挥手散去精神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冷酷地开始了复盘。
“第一次失败,是因为我们试图连接‘恐惧’。那些四散奔逃的灵魂,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发散的,没有焦点,无法进入。”
“第二次失败,是因为我们试图连接‘绝望’。”她看向那个跪地刨沙的男人灵魂的方向,“他的执念,他的悲痛,是向下的、内缩的。这种情绪是精神世界的‘黑洞’,它只吞噬,不分享。我们强行进入,只会被同化。”
李牧被她清晰的分析从自责中强行拉了出来,他开始认真思考。
“但是,我们在里面并非一无所获。”李岁继续说道,“我记得,在你彻底失控前,你曾短暂地看到了那个递给你小花的孩童灵魂。”
随着她的话语,李岁在身前的空中用精神力勾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模型。
一个,是不断向内坍缩、吞噬周围一切光线的黑点,她标注为“恐惧\/绝望”。
另一个,则是一个微弱、却执着地向外发散着柔和波纹的光点。
“如果说绝望是引力,将一切都拉向自我毁灭的奇点。”李岁的眼神里闪烁着逻辑的光芒,“那么‘希望’,哪怕再微弱,它可能就是一种斥力。或者说,是一种愿意‘向外看’、愿意与外界产生联系的特殊频率。”
这个全新的角度,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李牧脑中的迷雾。
“所以,我们的新战略很简单。”李岁断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不再是广撒网式的浅层接触,也不是赌博式的深度潜入。而是‘筛选’。”
“我们只连接那些内心尚存一丝‘希望’的灵魂。”
李牧被这个思路彻底点醒,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振,但新的难题立刻浮现:“可怎么筛选?在那个充满绝望噪音的世界里,寻找希望就像大海捞针。”
“那就造一个‘筛子’。”
李岁说着,在【疯理智双生图】的能量回路模型旁,又开始勾勒一个更加复杂、精密、充满了无数细微符文的结构。它看起来像一个繁复的过滤器,又像一个调谐频率的罗盘。
“一个‘希望频率过滤器’。我们用神魂之力进行广域扫描,但这个模块会自动屏蔽掉所有不符合‘希望’频率的信号,只接收和放大我们想要的目标。”
李牧看着那个复杂到让他头晕目眩的模型,又看了看李岁苍白的脸,再次想起了她为救自己而斩断连接时吐血的模样,迟疑道:“这太冒险了。你的伤……”
“我的伤,是计算失误的代价,可以修正。”李岁打断了他,语气冰冷,但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却燃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但爷爷们的‘伤’,是正在流逝的时间,无法挽回。我们没有时间选择更安全的路。”
为了彻底说服李牧,她命令道:“闭上眼,再想一次。不要想毁灭,不要想痛苦。只回忆那个孩子,那个递给你雏菊的孩子。他看你的眼神,花朵的温度,你接到它时内心的感觉……所有细节。”
李牧闭上了眼睛。
那段被毁灭意志和无边悔恨所覆盖的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这一次,他强迫自己不再关注最后的破碎与消散,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一瞬间的温暖之中。
那是一份纯粹的、不求任何回报的善意。那朵小小的、由灵魂之光编织的雏菊,仿佛还带着一丝天真的体温。
这份记忆,成为了校准“希望过滤器”的唯一“样本”,一个定义了“希望”为何物的黄金标尺。
一直安静趴在一旁的祸斗,似乎感觉到两人之间紧张压抑的气氛有所缓和。它站起身,凑过来,先用大脑袋蹭了蹭李牧的手臂,又转过去蹭了蹭李岁的后背,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趴在了两人中间,它毛茸茸的身体,像一座桥,物理上连接了他们。
许久,李牧睁开了眼。
他眼中的恐惧、自责和犹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全新理论点燃的决心与光芒。
他看着李岁画出的、那张精妙无比的“过滤器”蓝图,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我来做你的‘探针’,你来做我的‘罗盘’。”
他们即将联手,在这颗刚刚经历过重创的、跳动的心脏上,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无比精密的“外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