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的风带着刀子似的冷,葆仁堂的铜炉刚烧旺,就见个穿薄外套的小伙子抱着胳膊闯进来,牙齿咬得咯咯响,进门就往炉边凑:“陈大夫,我这两天浑身疼,头重得像戴了顶铁帽子,喝了退烧药也不管用,您给瞅瞅。”
陈砚之刚把《伤寒杂病论》摊在柜台上,闻言抬头,见小伙子脸色发白,嘴唇却红得不正常,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不算高,但这恶寒劲儿不小——是不是前天淋了雨?”
“是!”小伙子吸了吸鼻子,“陪客户钓鱼,淋了半小时,回来就不对劲,昨天开始浑身酸,盖两床被子还觉得冷。”
林薇递过杯姜茶,看着陈砚之翻书的手指停在“太阳病”那页,小声问:“这是太阳伤寒证吧?脉浮紧,无汗,身疼痛。”
“没错,”陈砚之指着书页,“《伤寒论》里说‘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他转身抓药,“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炙甘草一钱——这四味就是麻黄汤,专门治这种风寒束表的证。”
小伙子皱眉:“这药熬出来是不是特苦?我上次喝的中药苦得直吐。”
“加两颗大枣,”林薇笑着往药包里塞了把红枣,“陈哥说过,麻黄发汗力猛,配桂枝能增强散寒的劲儿,加甘草和大枣能缓和药性,免得伤了脾胃。对了,熬药时别盖紧盖子,让药气透点出来,不然麻黄的燥性太大。”
陈砚之补充:“记住,喝完药喝碗热粥,借粥力助发汗,但别出大汗,微微出汗就行,汗太多会伤元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总觉得后背发紧?像被绳子捆着似的?”
小伙子愣了愣:“您咋知道?我正想说呢!后背僵得像块木板。”
“这就是太阳经气被寒邪阻滞了,”陈砚之拿过针灸针,“等下给你扎两针,风门和肺俞,都是太阳经上的穴,扎完就能松快些。”
正说着,门帘被风掀起,一个大妈扶着个老太太进来,老太太捂着肚子直哼哼:“哎哟……上吐下泻的,折腾了半宿,现在腿都软了。”
陈砚之让老太太躺下,摸了摸她的脉,又看了看舌苔:“脉缓,苔白腻,是不是还觉得肚子咕噜响,不想吃饭?”老太太点头如捣蒜。“这是太阴病,”他翻到《伤寒论》“太阴篇”,“‘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正好对得上。”
林薇已经端来温水:“那用理中丸?温中散寒的。”
“先别急,”陈砚之按住老太太的肚子,“她这还带着点表证,昨天是不是也受了寒?”大妈抢着说:“是啊!早上出去买菜,回来就说冷,接着就又吐又拉。”
“那就用桂枝人参汤,”陈砚之提笔写方,“桂枝三钱解表,人参三钱、白术三钱、干姜三钱、甘草二钱,这四味是理中汤的底子,温中健脾。表里同病,得表里同治。”他把方子递给大妈,“熬药时桂枝后下,先煎其他四味,快好时再放桂枝,煮五分钟就行,免得解表的劲儿散了。”
老太太喝了口温水,缓过点劲来:“陈大夫,我这拉得跟水似的,不用吃点止泻的?”
“别止泻,”陈砚之摇头,“这是寒邪逼着湿浊往外走,拉出来是好事,止住反而把病邪关在里头了。等寒邪去了,脾胃暖过来,自然就不拉了。”
这时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个小瓷瓶,往老太太肚脐上倒了点药粉,用胶布贴上:“这是胡椒面混着肉桂粉,能温中散寒,比吃药来得快。”他又对陈砚之说,“太阴病得顾着脾,等下让大妈买点炒米,煮成粥给老太太喝,炒米能健脾止泻,比白粥管用。”
送走祖孙俩,小伙子的针灸刚扎完,正活动着后背:“哎?真不僵了!舒服多了!”陈砚之拔下针,叮嘱道:“回去熬药别用铝锅,用砂锅,麻黄跟金属容易起反应。”
“知道啦!”小伙子揣着药包往外走,又被陈砚之叫住,“记住,别吃生冷的,尤其冰啤酒,不然这汗白出了。”
小伙子刚走,门口又进来个戴眼镜的男人,捂着胸口直皱眉:“陈大夫,我这心口疼得厉害,像有东西顶着,还总觉得恶心,是不是心脏出问题了?”
陈砚之让他坐下,搭脉时眉头微蹙:“脉沉紧,舌苔白滑,是不是昨天吃了凉的?”男人点头:“陪客户吃了刺身,还喝了冰啤酒。”
“这是厥阴病,”陈砚之翻到“厥阴篇”,“‘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你这虽没吐蛔,但气上撞心、腹痛恶心,正是寒邪犯厥阴。”他抓过吴茱萸和生姜,“吴茱萸三钱,生姜六钱,这俩是吴茱萸汤的主药,能温肝散寒,降逆止呕。再加人参三钱,补补被寒邪伤了的正气。”
林薇在旁边称药,忽然问:“吴茱萸是不是特辣?我上次闻着呛得慌。”
“是辣,”陈砚之笑着说,“所以得用黄酒泡半小时,去去燥性,不然太冲,会伤胃。熬药时加三颗大枣,缓和一下,喝完药嘴里含块糖,能压一压那股辛辣味。”
男人接过药包,还是不放心:“用不用去做个心电图?我总觉得心里发慌。”
“可以去做,”陈砚之点头,“但这证用吴茱萸汤准没错。《伤寒论》里说这方子能治‘干呕吐涎沫,头痛者’,你这恶心、心口疼,正对症。等寒邪去了,再查也不迟。”
爷爷在旁边慢悠悠道:“年轻人别总仗着身子骨好,生冷的东西吃多了,不光伤脾胃,还会寒凝血脉,时间长了真会出大问题。”
男人连连点头,拿着药包走了。林薇看着窗外的风,忽然笑了:“陈哥,你说这《伤寒论》真神,千年前的方子,现在用着还这么灵。”
陈砚之合上医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字里行间仿佛都泛着暖意:“不是方子灵,是这寒邪伤人的道理,从来没变过。”他抬头看了眼药柜,麻黄、桂枝、吴茱萸、干姜……这些药材在晨光里安静地待着,像一群待命的士兵,等着为驱散寒邪出力。
爷爷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递给他们:“辨六经就像给病邪画地图,知道它在哪儿,才好派兵围剿。你们俩慢慢学,日子长着呢。”
风还在窗外呼啸,屋里的铜炉却烧得正旺,药香混着茶香漫开来,把寒冬挡在门外。林薇看着陈砚之认真整理药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伤寒论》里的方子,看似简单,却藏着能抵御岁月风霜的温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