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炉换了新炭,暖意裹着药香漫到门口。林薇正用软布擦着“葆仁堂”的牌匾,忽然听见三轮车的刹车声,抬头见个中年女人扶着个老汉下来,老汉脸色发黄,步子沉得像灌了铅,一进门就往条凳上坐,喘得直按胸口。
“陈大夫在不?”女人嗓门急得发颤,“我爹这几天吃不下饭,拉的全是稀水,昨天开始发烧,说浑身沉得抬不动腿。”
陈砚之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捏着本翻卷了角的《伤寒论》。他让老汉伸出舌头,苔白腻得像抹了层奶油,又搭了搭脉,指尖下脉濡缓得几乎摸不着。“这几天是不是总喝凉粥?”
老汉喘着点头:“天热……就想喝点凉的……前天还吃了两块西瓜……”
“爹!我让你别吃你非不听!”女人急得掉眼泪。林薇赶紧递过纸巾,陈砚之已经翻开医书,指着“太阴病篇”说:“‘太阴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你爹这是湿邪困脾,属太阴证。湿邪黏腻,所以浑身沉;脾不运化,吃不下还拉肚子。”
女人凑过来看医书,字儿认得不全:“那得用啥药?前儿在诊所拿了止泻药,越吃拉得越厉害。”
“不能止泻。”陈砚之摇头,“湿邪得有出路,强行止住,邪气压在里头,反而要发烧。”他转身抓药,“茯苓三钱,白术三钱,苍术二钱,这三味是燥湿健脾的底子。”
林薇蹲下来给老汉量体温,37度8,刚要说话,陈砚之又道:“加厚朴二钱,行气消满,他肚子是不是总胀得像有气?”
老汉连连点头,手按在肚子上“嗯”了一声。“再加点藿香三钱,佩兰三钱,这俩是化湿的,夏天的湿邪得用芳香的药透透。”陈砚之边说边称药,“生姜三片,大枣三枚,调和脾胃,免得药太燥。”
女人看着纸包上的药名,有点发懵:“这里头没有止泻的?我爹一天拉五六回,人都快拉脱相了。”
“湿邪去了,脾能运化了,自然就不拉了。”陈砚之把药包好,“熬药时加把炒米,就是家里做饭的大米,炒到发黄放进去,能助脾运化。记住得温着喝,别放凉,不然更伤脾。”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小伙子,捂着肚子直哼哼,t恤上沾了片油渍。“陈大夫,我这肚子绞痛得厉害,早上吃了碗凉面,现在又吐又拉,浑身冒冷汗。”
林薇刚要去拿体温计,陈砚之已经注意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像纸。“伸出舌头我看看。”小伙子舌尖红,苔黄腻,脉摸起来滑数得像跳豆子。“你这是湿热犯脾,跟大爷的寒湿不一样。”
他翻到“阳明病篇”,又指了指“太阴病”的条文:“大爷是白苔,你是黄苔;大爷脉缓,你脉数,这是湿邪化热了。得用葛根芩连汤,葛根三钱,黄芩二钱,黄连一钱,炙甘草一钱。”
“这方子能止泻不?”小伙子疼得直咧嘴,“我刚从单位跑过来,路上拉裤子里了……”
林薇赶紧去里屋拿干净裤子,陈砚之忍着笑解释:“葛根能升清阳,止泻还能解表,你是不是有点发烧?黄芩、黄连清湿热,比止泻药管用。记住熬药时,葛根先煮一刻钟,再下其他药,不然药效出不来。”
小伙子接过药包,林薇已经把裤子递过来,他红着脸往厕所跑。女人这才回过神:“陈大夫,我爹和这小伙子都是拉肚子,咋用药差这么多?”
“你看这医书。”陈砚之指着条文,“太阴病是‘自利不渴’,大爷刚才没说渴吧?湿邪属寒,所以不渴;这小伙子准是渴得厉害,还想喝凉的?”
果然厕所里传来小伙子的声音:“有凉水没?渴死了!”
女人这才服气,又问:“那我爹这发烧不用加退烧的?”
“湿邪退了,烧自然退。”陈砚之往老汉杯里加了点生姜末,“让大爷先喝点姜茶,微微出点汗。”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块艾绒,往老汉肚脐上一贴,用胶布粘牢:“这是隔姜灸的法子,比吃药来得快,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暖乎。”老汉果然舒服地叹了口气,说:“刚才就觉得肚子里冒凉气……”
正说着,小伙子换好裤子出来,手里捏着个保温杯:“陈大夫,这药熬出来苦不苦?我最怕苦了。”
“黄连能不苦吗?”林薇笑着递过颗糖,“等药熬好晾温了喝,喝完含颗糖就不苦了。”
陈砚之补充:“记住别吃油腻的,就喝白粥,不然这药白吃。”他又转向女人,“你爹这药得熬二十分钟,一天喝三次,喝完盖上被子躺会儿,让湿气从汗里透点出来。”
女人刚要付钱,老汉忽然说:“陈大夫,我这腿沉得像绑了沙袋,你刚才说湿邪困着,能不能加点药治治?”
“问得好。”陈砚之拿起笔添了味药,“加薏苡仁五钱,能利湿除痹,专门治湿邪引起的身重。”他把改好的方子递过去,“这药平和,多煮会儿没事,能当粥喝。”
爷爷在旁边慢悠悠道:“当年我给你爷看病,也用这方子,那会儿没这么好的药罐,就用瓦罐在柴火上炖,照样管用。”
女人拿着药包要走,陈砚之又叮嘱:“要是拉得次数少了,别一下子停药,再喝两天巩固巩固,湿邪最黏人,得赶干净。”
小伙子凑过来看老汉贴的艾绒:“大爷,这玩意儿管用不?我也有点肚子疼。”
“刚贴上就暖乎了。”老汉声音亮了点,不像刚才那么喘了。爷爷笑着往小伙子肚脐上也贴了块:“你这湿热证也能贴,艾绒能散寒,正好中和黄连的凉性。”
林薇算完账,见陈砚之又在医书上画圈,凑过去看,他在“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疼,发热,身色如熏黄也”下面画了道红杠。“这是啥意思?”
“刚才大爷脸发黄,就是湿邪郁在里头,”陈砚之合上书,“要是再耽误两天,说不定就发黄疸了。治湿邪得趁早,跟赶蚊子似的,不能让它在身上搭窝。”
正说着,小伙子的手机响了,是单位同事打来的,也说肚子疼得厉害。“陈大夫,我同事能不能也来拿点药?症状跟我差不多。”
“让他过来吧,”陈砚之拿起纸包,“葛根芩连汤对付夏天的湿热泻,一用一个准。”林薇已经烧上了水,铜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响,药香混着艾绒的烟气,把葆仁堂填得暖融融的,门外的热风闯进来,也带了点甜丝丝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