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竹帘刚被掀开,一股带着汗味的热风就卷了进来。林薇正低头给药柜贴新标签,抬头见个年轻姑娘扶着墙进来,脸色白得像宣纸,额前的碎发全被冷汗浸湿了。
“陈大夫……”姑娘声音发飘,刚站稳就腿一软,林薇赶紧上前搀住,扶到躺椅上。陈砚之放下手里的《伤寒论》,见她捂着小腹,眉头拧成个疙瘩,嘴唇上全是咬出来的红印。
“怎么了这是?”林薇拿毛巾给她擦汗,触手一片滚烫。
“昨天来例假,淋了场雨,”姑娘疼得吸气,“夜里开始发烧,小肚子坠着疼,刚才路上差点晕过去。”
陈砚之刚要搭脉,爷爷从里屋端着杯凉茶出来,瞅了眼姑娘的脸:“伸出舌头我看看。”姑娘舌头一伸,舌尖红得像点了朱砂,苔薄黄。“来,搭个脉。”爷爷捏着她的手腕,片刻后松开,“脉细数,热入血室了。”
“热入血室?”林薇凑到陈砚之身边,看着他翻到《伤寒论》“阳明病篇”,指着条文念:“‘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得之七八日,热除而脉迟身凉,胸胁下满,如结胸状,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也,当刺期门,随其实而取之。’”
姑娘懵懵懂懂听着:“我不谵语啊,就是头疼得厉害,还恶心。”
“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爷爷放下茶杯,“她这是经水适来的时候受了寒,寒邪化热,钻进血室里了。血室连着子宫,所以小肚子疼;热往上冲,就头疼发烧。”
陈砚之点头:“爷爷说得对。她不光有热,还有湿,你看她舌苔黄腻,刚才说恶心,就是湿热搅在一块儿了。”他提笔写方子,“得用小柴胡汤加减。柴胡三钱,黄芩二钱,这俩是主药,和解少阳,把热从血室里透出来。”
“要不要加当归?”林薇记得姑娘来例假,总觉得该补血。
“先清热再说。”陈砚之摇摇头,“热邪没清出去,补了血反而把热堵在里头。加牡丹皮三钱,赤芍三钱,这俩能凉血活血,对付血热肚子疼最管用。”他顿了顿,又添上“苍术二钱,茯苓三钱”,“刚才说有湿,这俩能燥湿健脾,不然湿邪缠着热邪,总好不了。”
姑娘听得直皱眉:“这药苦不苦啊?我最怕喝中药了。”
“良药苦口嘛。”林薇笑着拿过颗话梅,“等会儿喝完药含一颗,就不苦了。”
正说着,门口一阵喧哗,两个小伙子架着个壮汉进来,壮汉捂着右胁直哼哼,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跳。“陈大夫,我哥刚才在酒桌上跟人吵了架,突然就肚子疼,疼得直打滚!”
陈砚之上前按住壮汉的脉,又摸了摸他的右胁:“喘气疼不疼?”壮汉点点头,吸气时疼得龇牙咧嘴。“舌苔黄燥,脉弦数,这是少阳证转阳明了。”他翻到“少阳病篇”,“‘伤寒,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小柴胡汤主之。’但他这已经有阳明热了,得加味。”
“啥是阳明热啊?”小伙子急着问。
“你看他,”陈砚之指了指壮汉,“脸红、口渴、大便干,这就是热到阳明了。小柴胡汤基础上加大黄二钱,枳实二钱,厚朴二钱,这叫大柴胡汤,既能和解少阳,又能通阳明的燥结。”
壮汉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爷爷在旁边摸了摸壮汉的肚子,硬得像块石头:“赶紧煎药,再晚就怕转成肠痈了。”
林薇手脚麻利地抓药,陈砚之又叮嘱:“大黄得后下,等其他药煎得差不多了再放进去,煮五分钟就行,不然煮太久,泻下的劲儿就没了。”
这边刚忙活完,姑娘忽然说:“陈大夫,我好像有点谵语了……刚才看见墙上的画在动。”
爷爷赶紧让她躺下,掀开她的衣襟,在期门穴上按了按:“这里疼不疼?”姑娘疼得叫出声。“果然是热入血室,得扎针辅助。”爷爷拿出银针,消毒后轻轻刺入期门穴,捻了捻针,“这穴是肝的募穴,血室跟肝有关系,扎这儿能引热出去。”
姑娘没过一会儿就说:“头好像不那么晕了,肚子也松快了点。”
陈砚之把煎好的药端过来:“趁热喝,喝了出点汗就好了。”姑娘皱着眉喝下去,林薇赶紧递过话梅,她含着话梅,没多久就说想睡觉。“让她睡会儿,”爷爷拔下针,“热邪随着汗和药劲儿往外走,睡着的时候恢复得快。”
壮汉的药也煎好了,小伙子扶着他一口口往下灌,刚喝完没十分钟,壮汉就嚷嚷着要上厕所,一阵稀里哗啦之后,出来时脸不那么红了:“陈大夫,真神了!不那么疼了!”
“别高兴太早,”陈砚之递过温水,“剩下的药还得喝,明天再来看看。”
小伙子刚扶着壮汉走,姑娘醒了,说肚子不疼了,也不发烧了。“我能上班去吗?下午还有个会。”
“不行,”爷爷板起脸,“热邪刚退,得养着。给你开三付药,每天一付,喝完再来复诊。”他又对陈砚之说,“再加味益母草三钱,毕竟是经期,得兼顾着点。”
陈砚之改了方子,林薇抓药时问:“爷爷,为啥热入血室多在经期啊?”
“经期血室空虚,邪气容易钻空子。”爷爷收拾着银针,“就像家里没人,小偷容易上门一个道理。所以经期千万别淋雨、受冻,也别跟人吵架动气。”
姑娘连连点头,拿着药包走了。林薇看着墙上的《伤寒论》拓本,忽然笑了:“原来这书上的条文,真能照着治病啊。”
陈砚之合上医书:“可不是嘛,就像这热入血室和少阳证,看似不一样,其实都跟少阳有关,治法也有相通的地方。爷爷常说,学伤寒得活学活用,不能死记硬背。”
爷爷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等你们把这些证辨熟了,就知道这《伤寒论》里藏着多少宝贝了。今天这俩病人,一个热入血室,一个少阳兼阳明,都是常见病,辨对了证,药到病除。”
林薇点点头,拿起扫帚打扫地上的药渣,阳光透过竹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药香混着爷爷的茶香,在葆仁堂里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