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薇正用小秤称着当归,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压抑的干呕声,抬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扶着门框,脸色惨白,手里攥着块手帕,帕子上沾着些清亮的涎沫。
“姑娘,你这是咋了?”林薇放下秤杆迎上去,闻到女人身上带着股淡淡的酸味。
女人捂着胸口直摇头,好半天才缓过劲,声音发虚:“头疼得厉害,从昨天后半夜开始,一阵比一阵凶,还总想吐清水,刚才在路上忍不住吐了两口,全是酸水。”她说着又开始干呕,眉头拧成个疙瘩,“头是那种闷闷的疼,像有东西往里面钻,眼眶也胀得慌。”
陈砚之正在翻《伤寒论》,闻言抬头打量女人,见她眼窝泛着青黑,舌苔白滑,伸手搭住她的脉,指尖能感觉到脉象沉迟,像浸在冷水里的棉线,软而无力。
“是不是觉得头顶最疼?”陈砚之轻声问,目光落在书页“厥阴病篇”那行“干呕,吐涎沫,头痛者,吴茱萸汤主之”上。
女人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对对对!就是头顶疼,像被人用钉子钉着似的,躺着更疼,只能坐着蜷着,一夜没合眼。”
林薇递过温水:“先漱漱口吧,看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陈砚之放下医书,走到药柜前抓药:“你这是厥阴头痛,寒气裹着湿邪堵在厥阴经上了。吴茱萸汤正好对症——吴茱萸三钱,得用黄酒泡过,去点燥性;人参三钱,给你补补正气,你这脸色看着虚得很;生姜六片,比平时多放两片,帮着散寒止呕;大枣四枚,缓和一下吴茱萸的烈味儿。”
“吴茱萸?”女人接过林薇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这药是不是特辣?我上次喝含茱萸的药,辣得嗓子烧了半天。”
“用黄酒泡过会好很多,”陈砚之耐心解释,“而且生姜放得多,能中和一下。你这头痛带着吐清水,正是吴茱萸汤的典型证,寒邪从厥阴经往上冲,才会头顶疼、吐涎沫,这药能把寒气往下引,还能止呕。”
林薇在旁边记方子,忽然抬头问:“那她这和昨天那个肝阳上亢的头痛,区别在哪儿啊?我看着都是头疼加恶心。”
“区别大着呢,”陈砚之拿起两片生姜比划,“昨天那个是肝火旺,舌红苔黄,疼在两侧,吐的是酸水;这个是寒邪重,舌淡苔白,疼在头顶,吐的是清水涎沫。一个要清,一个要温,方向完全反着。”
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个小陶罐,罐里飘出淡淡的药香。“刚才听见说吴茱萸汤,我就知道是厥阴头痛,”他把陶罐放在桌上,“这是我去年泡的吴茱萸酒,泡了快一年了,给她加一勺进去,药效更顺。”
女人闻了闻陶罐里的酒,皱了皱眉:“我不太会喝酒,会不会醉啊?”
“就一勺,煮药的时候酒精早挥发了,”爷爷笑着拧上盖子,“这酒泡过吴茱萸,去寒的劲儿更足,你这头疼拖了一夜,得加点劲儿才能把寒气打下去。”
陈砚之已经把药放进砂锅,添了适量的水:“先大火烧开,再小火煎二十分钟,记得把药渣滤干净,别让吴茱萸的碎渣卡着嗓子。”
“煎好得趁热喝不?”女人追问,指尖还在轻轻揉着头顶。
“得温着喝,”林薇接过话,“太烫了刺激胃,太凉了寒邪散不了。等会儿煎好我帮你晾到不烫嘴再喝。”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捂着后脑勺直哼哼:“陈大夫,我这后脑勺疼得厉害,昨天打球撞了下,当时没事,今早起来动都不敢动,一低头就像有根筋拽着疼。”
陈砚之让他坐在诊凳上,伸手按了按他后脑勺的风池穴,小伙子疼得“嘶”了一声。“转转头我看看,”陈砚之示意,见他转头时脖子硬邦邦的,“除了疼,脖子僵不僵?”
“僵!像焊住了似的,”小伙子龇牙咧嘴,“刚才骑车来的时候,转弯都得整个身子转,不敢动脖子。”
陈砚之看了看他的舌苔,淡红苔薄白,又摸了摸脉,脉浮紧。“你这是太阳经受了寒,加上撞了一下,气血瘀在那儿了,”他转身抓药,“羌活三钱,独活三钱,这俩专走太阳经,能把后脑勺的寒气赶出去;川芎二钱,刚才说过的,头痛离不了它;蔓荆子二钱,让药劲儿往头上走;再加些葛根三钱,帮着松快松快脖子,你这脖子僵得太厉害了。”
“不用加人参啥的补药吗?”小伙子有点担心,“我感觉脖子动不了,浑身都不得劲。”
“你这是新伤带点外感,正气没太虚,不用补,先把寒气散了、筋络松了再说,”陈砚之把药包好,“煎药时加三片生姜,一碗半水煎成半碗,喝完盖上被子出点小汗,别出太多,免得伤了津液。”
林薇给小伙子倒了杯热水:“你这比她那个好治,寒邪没那么深,估计两付药就差不多了。”
女人这时凑过来问:“那我这药得喝几付啊?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至少三付,”陈砚之认真道,“厥阴经的寒邪缠得紧,一付药只能松快些,得巩固两天。你这头疼带着呕吐,正气亏了些,喝完三付再来看看,我再给你调调方子补补。”
爷爷在旁边补充:“喝完药要是觉得肚子有点胀,就吃块陈皮糖,吴茱萸有点碍胃,顺顺气就好了。”
砂锅咕嘟咕嘟响起来,吴茱萸的辛辣味混着人参的甘香漫开来。林薇守在炉边看着火,时不时用筷子搅两下药汤,嘴里念叨着:“快点好起来吧,看这姑娘疼得直皱眉,真遭罪。”
陈砚之则在给小伙子讲注意事项:“煎药的砂锅别用洗洁精洗,用热水冲就行,免得串了味儿影响药效。喝完药躺半小时,别立马玩手机,让药劲儿往头上走。”
小伙子连连点头,眼睛却盯着砂锅里翻滚的药汤,好奇地问:“这药煎出来是啥味儿啊?会不会比布洛芬难喝?”
“比布洛芬辣点,但比昨天那个肝阳上亢的药温和,”林薇笑着说,“至少不会像喝辣椒水似的。”
女人轻轻按了按头顶,轻声说:“只要能不疼,再难喝我也能灌下去。”她看着窗外的阳光,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希望喝完真能好,这罪我是不想再受了。”
陈砚之望着砂锅上冒起的热气,语气笃定:“放心,吴茱萸汤对付厥阴头痛,就像钥匙开锁,对上了就管用。等会儿喝下去,不出半小时,你就会觉得头顶那股钻劲儿松了。”
药香越来越浓,带着股温热的劲儿,仿佛能穿透皮肉,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林薇把煎好的药汤滤进碗里,用嘴吹了吹,又用勺子搅了搅,递到女人面前:“温乎了,尝尝?”
女人接过碗,抿了一小口,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开:“咦,没有想象中辣,带点淡淡的甜味儿,是大枣的味儿吧?”
“嗯,大枣和人参把烈味儿压下去了,”陈砚之欣慰地笑,“慢点喝,喝完躺会儿,保管能睡个好觉。”
阳光穿过药柜的玻璃门,照在药盒上的标签上——“吴茱萸”“人参”“生姜”“大枣”,一个个名字在光线下透着股踏实的劲儿,像在说:别慌,对症了,就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