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竹帘刚被掀开,一阵干咳声就抢在人前头钻了进来。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姑娘,二十出头,捂着胸口咳得直弯腰,手里捏着半包纸巾,上面沾着些清稀的痰沫。
“陈大夫,林大夫,”姑娘好不容易顺过气,声音哑得像磨砂纸擦过木头,“我这咳嗽快半个月了,吃了头孢、止咳糖浆,啥用都没有,夜里咳得更凶,觉都没法睡。”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伤寒论》,示意她坐下:“张嘴我看看舌苔。”
姑娘依言张开嘴,林薇凑过去看了眼,小声对陈砚之说:“舌红少苔,看着干巴巴的。”
“把手伸出来。”陈砚之指尖搭上去,片刻后收回手,“脉细数,你这咳嗽是不是没什么痰,就算有也是一点点,还黏在嗓子上咳不出来?”
“对对对!”姑娘猛点头,又被自己的动作带得咳起来,“就是这样!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咳得胸口都疼,刚才来的路上,风一吹更厉害。”
林薇递过杯温水:“先润润喉,慢点说。”
姑娘喝了两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开始是有点着凉,流清鼻涕,后来鼻涕没了,咳嗽却缠上了。药店的人说我是支气管炎,可吃了消炎药根本不管用。”
陈砚之翻开《伤寒论》,指着“少阴病篇”一行字:“‘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你这虽不是不得卧,但夜里咳得厉害,性质差不多——是燥邪伤了肺阴。”
“燥邪?”姑娘扶了扶眼镜,“可这几天下过雨啊,空气潮乎乎的,怎么会燥?”
“是内燥。”爷爷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个紫砂小壶,“你是不是这阵子总熬夜?还总吃麻辣香锅、薯片那些?”
姑娘脸一红:“是……赶项目熬了好几个通宵,零食柜里全是薯片饼干。”
“这就对了,”陈砚之接过话,“熬夜耗阴,辛辣油炸伤津,肺里的津液被燥邪吸干了,就像地里的庄稼缺水,干得直打卷,可不就咳个不停?你这不是细菌感染,吃头孢自然没用。”
林薇在一旁记着:“那该用啥药?润燥的?”
“麦门冬汤。”陈砚之笃定地说,转身去抓药,“麦冬得用六钱,这是主药,得够量才能滋阴润燥;半夏一钱,别看着矛盾,燥咳用点半夏,能把黏在嗓子上的痰化开,还能防止麦冬太滋腻碍胃;人参三钱,你这咳了半个月,正气都虚了,得补补;粳米五钱,大枣四枚,甘草二钱,这三样都是护着脾胃的,免得麦冬寒着你的胃。”
姑娘听得发愣:“半夏不是温性的吗?我这燥咳,用温药不怕火上浇油?”
“这就是仲景的妙处,”爷爷呷了口茶,“你这燥是阴虚生的燥,不是外感的燥,麦冬滋阴,半夏降气,一润一降,刚好把肺气理顺。就像地里干旱,光浇水不行,还得把渠道通了,水才能流得匀。”
陈砚之已经把药抓好,用牛皮纸包好:“回去后,用水五碗,先煮粳米,煮到米熟了,再放其他药,小火煎成两碗。早晚各喝一次,记得温着喝,别放凉。”
“那我饮食上得注意啥?”姑娘接过药包,又忍不住咳起来。
林薇早把注意事项写在便签上:“别吃辛辣的、油炸的,薯片饼干全停了。多吃点梨,煮梨水喝也行,加两颗川贝,润肺的。还有,别熬夜了,再熬下去,麦冬也救不了你的肺阴。”
姑娘看着便签笑:“林大夫比我妈还能念叨。”又转向陈砚之,“这药苦不苦?我怕苦。”
“麦冬有点甘,半夏有点辛,混在一起不算太苦,”陈砚之想了想,“实在怕苦,喝完可以含颗冰糖,但别太多,甜的吃多了也生痰。”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大妈,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一进门就喊:“小陈大夫,我家老头子喝了你开的真武汤,昨天居然能自己下床了!”
陈砚之眼睛一亮:“阿姨您坐,张大爷怎么样了?”
“好太多了!”大妈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之前水肿得鞋都穿不上,喘得像风箱,喝了三付真武汤,昨天早上居然能扶着墙走两步,水肿消了大半,也不怎么喘了。”
爷爷在一旁笑:“我就说你家老头子是阳虚水泛,真武汤里的附子、白术、茯苓,就是专门把他体内的废水排出去的。”
“可不是嘛,”大妈打开保温桶,一股肉香飘出来,“这是我炖的羊肉汤,给你们俩补补,看你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林薇赶紧摆手:“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们怎么好意思。”
“客气啥,”大妈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碗,“你们救了我家老头子半条命,这点汤算啥。对了,我刚才在门口听见那姑娘说咳嗽,我家老头子前阵子也咳,不过他是有痰,白乎乎的,还怕冷,你给开的苓甘五味姜辛汤,喝了两付就好了。”
戴眼镜的姑娘听得认真:“大妈,您家大爷的咳嗽和我的不一样?”
“不一样,”陈砚之解释,“他是寒饮停肺,痰是稀的、白的,还怕冷,得用温药化饮;你是燥邪伤阴,痰少而黏,还怕热、嗓子干,得用滋阴润燥的药。”
“这么讲究啊,”姑娘咋舌,“看来咳嗽也不能瞎吃药。”
“可不是嘛,”大妈舀着羊肉汤,“我家老头子一开始也瞎吃止咳药,越吃越重,还是小陈大夫厉害,一把脉就知道是啥毛病。”
陈砚之笑了笑,又转向姑娘:“你这燥咳别拖,再拖下去,肺阴亏得厉害了,还可能咳血。回去按时吃药,饮食多注意,三天后再来看看。”
姑娘点点头,捏着药包站起身:“谢谢陈大夫,林大夫,还有爷爷。我这就回去煎药,希望能像大妈家大爷那样见效。”
林薇送她到门口,又叮嘱:“煎药的粳米别用糯米代替啊,就用平常做饭的大米。”
姑娘挥挥手,咳嗽声渐渐远了。陈砚之拿起姑娘忘在桌上的纸巾,上面除了痰沫,还有些血丝印子,他眉头微蹙,对林薇说:“记着明天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燥咳伤阴重了,得加味。”
林薇刚应下来,爷爷就敲了敲桌子:“先喝羊肉汤,凉了就腻了。你俩啊,看诊时精得很,一到自己身上就忘事。”
陈砚之笑着给爷爷盛了碗汤:“这不是怕耽误了病人嘛。”
林薇也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尝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阿姨炖得真好吃,难怪张大爷好得快,补得足啊。”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柜上,把“麦门冬”“半夏”的标签照得透亮,空气里飘着药香和肉香,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