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轴刚吱呀转了半圈,一股寒气就裹着个人撞进来,紧接着又涌进团热气,像把冰和火塞进了同一间屋子。先进来的是个穿羽绒服的老太太,脸冻得通红,进门就往暖气片边凑,手里攥着个热水袋,却还一个劲咳嗽,咳得背都驼成了虾米,每口痰都白得像泡沫,落地能堆成小堆。后脚跟进个小伙子,穿件薄夹克,敞着怀,额头上全是汗,一边喘一边扯衣领,咳出的痰黄得发焦,溅在地上像滴了几滴油。
“陈大夫,先给我看!”老太太跺着冻僵的脚,热水袋往桌上一墩,“我这咳了半个月,越冷越咳,晚上躺被窝里都得裹着棉袄,痰稀得像口水,一到天亮就好点,太阳一落又犯病。”
“您让让!”小伙子扒开她,脸憋得通红,“我这喘得快断气了,痰堵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咳不出,刚才在楼下差点晕过去!”
陈砚之刚把听诊器贴在老太太后背,被小伙子一撞,手差点滑掉。林薇赶紧往小伙子手里塞了杯温水:“先含口润润喉,别抢。”
“奶奶您先坐,”陈砚之按住老太太的肩膀,耳朵凑近听诊器,听了片刻抬头,“您这痰白得像米汤,一到晚上就加重,是不是还觉得后背发紧,像贴了块冰?”
老太太连连点头:“对对对!我闺女给我买的羊绒衫,穿三件都挡不住那股子凉气,咳得厉害了还觉得胸口闷,像被人按住了。”
陈砚之摸了摸她的手腕,又看舌苔:“舌淡苔白滑,脉浮紧得像拉满的弓,这是风寒裹着痰湿堵在肺里了。”他转头对林薇说,“拿小青龙汤的底子,麻黄减点量,加干姜三钱,她这寒重,得多用点温的。”
“凭啥先给她开?”小伙子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水花溅了老太太一袖口,“我这痰黄得发臭,胸口像烧着了,您闻闻这味儿!”他猛咳一声,一口浓痰啐在痰盂里,黄中带点血丝。
陈砚之没急着搭话,先让小伙子张嘴看了舌苔——红得像涂了胭脂,苔黄腻得快滴下来。又搭了脉,指尖像按在蹦跳的琴弦上:“脉数得像打鼓,痰黄带血,胸口灼热,这是肺热堵得太狠,快成肺痈了。”
他转向老太太:“您这是寒喘,他这是热喘,得双开方子,谁也不耽误。”
林薇已经摆开两副药秤,陈砚之一边报药名一边盯着秤星:“奶奶的方子:麻黄一钱(去节)、桂枝二钱、细辛八分、干姜三钱、五味子一钱、白芍二钱、半夏三钱、甘草一钱,再加茯苓四钱,她这痰湿重,茯苓能渗湿。”
“等等,”里屋传来爷爷的声音,拐杖笃笃敲着地面,“细辛不过钱,八分正好,别超了量。再加款冬花三钱,她不是夜里咳得凶吗?款冬花专管夜咳。”
陈砚之点头,又转向小伙子:“你的方子得狠点:苇茎六钱、薏苡仁六钱、冬瓜仁五钱、桃仁三钱——这是苇茎汤打底,清肺热、化浓痰的。再加桑白皮四钱、地骨皮三钱,把肺里的火往下拽。”
“爷爷,他痰里带血,要不要加白茅根?”林薇插嘴。
爷爷走到小伙子身边,让他张嘴看了看咽喉:“加,白茅根五钱,鲜的最好,没有就用干的。再添点藕节炭,止血还不留瘀。”他又瞅了眼小伙子的夹克,“穿这么薄还敞怀,是嫌肺热不够旺?回去把衣服扣好,别让风再灌进去,热邪裹着风,更难治。”
小伙子悻悻地扣上扣子,老太太却急了:“陈大夫,我这药熬的时候得注意啥?我家那口子总把药熬糊。”
“您这药得用砂锅,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咕嘟二十分钟就行,细辛和半夏有毒,千万别熬太干。”陈砚之在纸上画了个砂锅,标上水位线,“水得没过药面两指,熬出来剩一小碗正好。”
“我的呢?”小伙子凑过来。
“你的药得熬两次,第一次大火烧开,小火熬半小时,倒出来;加水再熬二十分钟,两次的药混在一起,分早晚喝。”陈砚之把苇茎汤的方子写得格外大,“记住,别吃辣椒、羊肉,再作,就得往肺里灌脓了。”
爷爷忽然指着老太太的热水袋:“您这袋子别总捂胸口,寒邪聚在那儿散不开,喝完药半小时再捂。”又对小伙子说,“你那药里加了生石膏五钱,熬的时候先把石膏捣碎,单独煮十分钟,再下其他药,不然压不住你的火。”
林薇已经把两包药包好,老太太的药袋上画着太阳(白天喝)和月亮(晚上喝),小伙子的药袋上画着个红辣椒,打了个叉。
“多少钱?”两人同时问。
“奶奶的方子便宜,细辛贵点,总共三十五。”陈砚之算账飞快,“你的方子苇茎和石膏占了大半,五十。”
小伙子掏钱时,老太太已经摸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全是零钱:“够不?我数了三遍,应该够。”
陈砚之帮她数着硬币,林薇在旁边笑着说:“够呢,还能找您两块。”
门外的风还在吼,屋里却飘着两味药香——老太太的药带着姜桂的辛温,小伙子的药透着苇茎的清苦,像极了这寒冬里的人间,一半是雪,一半是火,却都在葆仁堂的药罐里,熬着各自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