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股湿漉漉的霉味,门口的脚垫吸饱了雨水,踩上去能挤出半盆水来。进来的是个穿工装的男人,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点,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口罩,一开口就带喘:“陈大夫,救救急!”
陈砚之刚把上一位病人的药方叠好,抬头见他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t恤后背洇出深色的湿痕,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先坐,”他递过条干毛巾,“慢慢说,哪不舒服?”
男人接过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喉结滚动了两下:“前儿在工地挖地基,被灌了半腿泥浆,当时没当回事,昨儿开始腿就不对劲了——又肿又烫,摸上去像揣了个暖水袋,走道都得瘸着。”他把裤腿往上撸了撸,小腿肚肿得发亮,皮肤绷得像要裂开,上面还泛着成片的红斑,“刚才找校医看了,说是可能感染,让我赶紧来这儿。”
林薇刚把熬好的药汁倒进保温桶,闻言凑过来看了眼,小声对陈砚之说:“看着像丹毒,红得跟火烤似的。”
陈砚之已经蹲下身,指尖在红肿处轻轻按了按,男人“嘶”地吸了口凉气。“按下去会疼?”“疼得钻心!”“发烧吗?”“昨天烧到三十七度八,吃了退烧药退下去点,现在还头重脚轻的。”
陈砚之直起身,摸了摸男人的脉,又让他张嘴看了舌苔:“舌红苔黄腻,脉滑数,加上这腿红肿热痛,是湿热下注,郁在皮肉里了。”他转身翻药柜,“校医没说错,这是丹毒,得赶紧清湿热。”
“那咋办?”男人急得搓手,“工头催着上工,我这腿这样……”
“上什么工!”里屋传来爷爷的声音,拐杖笃笃地敲到诊室中央,“再拖下去烂到骨头里,你这辈子别想再扛钢筋!”爷爷弯腰看了看男人的腿,眉头拧成个疙瘩,“肿得都发亮了,里面的脓水快憋不住了。”
陈砚之已经把药秤摆好,抬头问:“爷爷,用五味消毒饮?”
“光消毒不够,”爷爷往药柜上敲了敲拐杖,“他这湿邪重,得加利湿的。金银花五钱、野菊花三钱、蒲公英五钱、紫花地丁五钱、紫背天葵三钱——这五味是主药,清热解毒的。再加茯苓四钱、泽泻三钱,把湿从小便排出去。”
“要不要加丹皮?”林薇在旁边记方子,笔尖顿了顿,“他这红斑都紫了,像有瘀血。”
“加!丹皮三钱,赤芍三钱,凉血活血,免得瘀住化脓。”爷爷又看了眼男人的脚,“脚趾缝里是不是烂了?”
男人一愣,赶紧脱了鞋,果然见右脚小脚趾缝里渗着黄水,皮肤烂了一小块。“前儿踩泥浆时蹭破点皮,我以为过两天就好……”
“这就是病根!”爷爷用拐杖指着那处伤口,“湿毒从这儿钻进去,顺着筋络往上窜,再往上走就该肿到大腿了!”他转向陈砚之,“再加苍术三钱,黄柏三钱,这俩是治湿热下注的专药,给他泡脚。”
“泡脚?”男人有点懵,“直接喝不行吗?”
“内服外洗双管齐下,好得快。”陈砚之一边称药一边解释,“喝的药清血里的毒,泡的药攻皮肉里的湿,这样才除得干净。”他把内服的药分成三包,“这是喝的,一天三次,饭后煎,水没过药面一指,熬二十分钟就行。”
林薇已经找来个深木桶,陈砚之把苍术、黄柏和剩下的半副五味消毒饮倒进去:“这是泡脚的,加两升水,熬到剩下一半,放温了把腿泡进去,每次泡二十分钟,水凉了就加热水。”
“记住,”爷爷把拐杖横在桶边,“泡的时候别摸凉水,别吃鱼虾,不然湿毒勾着发物,肿得更厉害。”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翻出个小瓷瓶,“这是拔毒膏,每天洗完脚,在烂脚趾缝里涂一点,别嫌麻烦。”
男人接过药包和瓷瓶,还是有点犯愁:“陈大夫,我这腿这样,没法骑车,回去咋熬药?”
“我让林薇给你煎好,装保温桶里,你直接带回去喝。”陈砚之指了指墙角的电煎药壶,“现在就给你煎第一副,泡脚的药我让她多熬点,装个大盆里给你。”
林薇已经插好电煎药壶,笑着说:“放心吧,保证你回去就能喝上热的。”
男人攥着药包,看着陈砚之蹲在桶边调试水温,忽然挠了挠头:“谢谢你们……刚才校医说可能要输液,我还怕你们这儿治不了。”
“输液能消点炎,但湿毒黏在皮肉里,还得靠中药慢慢拔出来。”爷爷往门口走,拐杖在湿漉漉的脚垫上顿了顿,“等你腿消了肿,记得来送面锦旗——就写‘妙手除瘀’。”
男人嘿嘿笑起来,额头上的汗终于不再是急出来的了。林薇把煎好的药汁倒进保温桶时,陈砚之正拿着尺子量男人的腿围,嘴里念叨着:“现在是三十九厘米,明天泡完脚再量,看消了多少。”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葆仁堂里的药香混着蒸汽,倒比平时更暖了些。林薇看着药壶里翻滚的泡沫,忽然说:“砚之,你看这湿毒就像这雨,光躲没用,得找到缝儿,一点点把它赶出去才行。”
陈砚之正给木桶加盖子,闻言回头笑了笑:“可不是嘛,就像这方子,清热解毒是驱雨,利水渗湿是开沟,俩法子一起上,才能把湿郁的热全清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