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风撞得轻响,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扶着墙进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根管子在喉咙里磨,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儿。他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泡得发白的发根,手忙脚乱地掏口袋,摸出个皱巴巴的小药瓶,抖了半天才倒出粒药塞进嘴里,却咳得更凶了,药粒滚落在地。
“别、别捡了。”林薇赶紧递过纸巾,又倒了杯温水,“先顺顺气。”男人接过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在衣襟上。他咳得弯下腰,腰后露出的一截皮肤贴着深色的汗渍,像洇开的墨团。
陈砚之蹲下身,视线与男人平齐,声音放得缓:“喘多久了?”男人好不容易挤出个字:“半、半年。”“早上重还是晚上重?”“早、早上起来像被人掐着脖子,出、出不了门。”“有痰吗?”“有、有,白乎乎的,粘在嗓子上,咳、咳不出来。”
林薇凑过去看他的舌苔,回来小声对陈砚之说:“苔又白又厚,像涂了层浆糊,边缘还有齿痕。”陈砚之点头,又问:“是不是总觉得身上沉,懒得动?大便是不是不成形,冲不干净?”男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色:“你、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陈砚之直起身,从药柜里抓药,一边称一边说,“你这喘不是肺的事儿,是脾出了问题。脾是生痰的根,脾太虚,水湿化不成水谷精微,全变成痰浊堵在肺里,能不喘吗?”他把称好的茯苓、白术、干姜往纸上倒,“你看这茯苓,能健脾又能利水,把湿从小便排出去;白术是燥脾的,让脾重新有力气干活;干姜温乎,能化掉那些黏糊糊的痰。”
男人还是喘,却竖着耳朵听,忽然插了句:“我、我去过医院,说、说我是哮喘,开了吸入器,用、用的时候管用,停了就犯。”“那是治标的。”陈砚之把半夏扔进纸包,“这半夏能把你嗓子里的粘痰化掉,不过它有点毒,得跟生姜一起煮,姜能解它的毒,还能温胃——你是不是吃点凉的就犯得重?”男人连连点头:“是、是!前阵子吃了块西瓜,当天晚上就、就差点喘过去。”
“所以啊。”陈砚之又抓了点苏子,“这苏子能降气,把痰往下导,别总堵在上面。”他把药包好,在纸上写用法:“生姜三片,先煮半夏,煮出白沫子撇掉,再放别的药,大火烧开换小火,熬出两碗,早上空腹喝一碗,晚上睡前喝一碗。记住,别吃甜的、凉的,尤其别喝啤酒,你这湿痰最怕这些。”
男人捏着药包,手指反复摩挲着纸角:“这、这药能比吸入器管用?”陈砚之指了指窗外的老槐树:“你看那树,根烂了,光往叶子上喷水有用?得把根治好。你这脾就像树的根,脾壮了,痰自个儿就没了,还需要那吸入器?”
正说着,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打开是些炒得发黄的薏米。“把这个掺到药里一起煮,”爷爷往男人手里塞,“炒过的薏米才温性,能帮着白术燥脾,生薏米太凉,你吃不得。”男人接过布包,又看了看药包,忽然红了眼眶:“我、我打工的工地就在隔壁街,总、总路过这儿,看、看你们这儿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冷,才、才敢进来……”
“哪儿的话。”林薇笑着把掉在地上的药粒捡起来扔掉,“葆仁堂就是给人喘气的地方。你按时喝药,过几天来告诉我们见效没,不好再调方子。”男人重重点头,攥着药包和薏米,脚步比来时稳了些,出门时还回头望了眼,阳光正好落在他沾着汗的安全帽上,亮得很。
陈砚之收拾药秤时,爷爷忽然说:“他这湿痰喘,跟上次那燥咳正好反着。燥咳是津液少,得润;这湿痰是水太多,得燥。但燥脾不能用猛药,得像晒被子似的,慢慢烘,不然脾受不住。”陈砚之应着:“您加的炒薏米就好,比生薏米温,烘得匀。”
林薇正在擦桌子,闻言笑:“那他要是好了,是不是就不用总喘着粗气干活了?”陈砚之看了眼窗外,男人的背影快走到街角了,步子虽慢,却没再停下来咳。“会好的。”他轻声说,手里的白术在阳光下泛着干净的白,“脾醒了,痰就散了,气就顺了,就像……雨后晒透的被子,又轻又暖。”
男人走后,药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漫开来,林薇忽然指着柜台角落:“呀,刚才他掉的药粒,好像是我爸以前吃的那种平喘药,治标不治本的。”陈砚之点头,把药柜里的干姜又称了点,补充道:“所以啊,得让脾自己站起来,才是真的稳当。”爷爷在旁边听着,敲了敲手里的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像在应和。